清浦區,魔都市市轄區,地處魔都市西南部,太湖下遊,黃江上遊,遠離市區的繁華與喧囂。
這是一個肖堯總是有所耳聞,卻從未親自踏足的地方,類似於“天涯海角”。據說清浦人到市區來從不說“去市區”,而是說“去魔都”。
“你快點穿衣服——別穿那件,穿我給你買的那件——對,就那個,準備出發了。”沈婕囑咐道。
“這還沒吃午飯呢。”肖堯說。
“我想去吃那家胡建千裡香餛飩,好不好?”沈婕說著,就拿了自己的衣服鑽進穿衣櫥裡,到沈天韻的房間去換衣服了。
留給肖堯的時間不多了。
沈婕的身影前腳剛鑽進鏡子裡,肖堯後腳就拿起了固話的聽筒,想了想又放下,竄出門,從舅舅家門口的樓梯上了三樓,拿手機打給了鬱璐穎。
電話響了好多聲對面才接,平日裡清冷的聲音此刻聽起來有點半夢半醒。
“你在午睡?”肖堯尋思,難怪他也覺得昏昏沉沉的。
“有事說事。”鬱璐穎有氣無力地說。
“她忽然說要帶我去拍照,”肖堯定了定神:“去清浦。”
“拍就拍唄,”鬱璐穎的聲音變遠了:“跟我說幹嘛……”
“去清浦,很遠的,那個什麽,你忘了?!”
“清浦?”肖堯感覺電話那頭的少女像是坐了起來:“拍什麽照?為什麽要去清浦?你怎麽不早說?”
“她非說清浦那家,納什麽拉的,有藝術感設計感,”肖堯的語速很快:“現在怎麽辦?她已經在換衣服了。”
“誰問你這個了?現在就去?她說去就去啊?你就不能不去嗎?”鬱璐穎的語氣一下子有點激動。
“這……一時半會好像找不出什麽理由……”肖堯的腦袋飛快地旋轉著,想著該怎麽用最簡短和最得體的方式跟鬱璐穎解釋清楚眼下的狀況。
“呵,你人來魔都沒多久,魔都男人的樣子倒是學了個九分像。”
“什麽呀!”肖堯沒聽明白鬱璐穎到底在說什麽,但隱約覺得不是好話。
“沒事,入鄉隨俗嘛,”鬱璐穎語帶譏誚地說:“那現在你想讓我怎麽樣?”
“你……”肖堯吞下一口口水:“實在不行,隻好麻煩你,要是,沒別的什麽事情的話……跟我們走一趟?”
“手銬是要我自備嗎?”鬱璐穎說:“行吧,你們等我換個衣服,我洗個頭就過去——還是在清浦的什麽地方碰面?”
“呃……我覺得就算同時出門,目的地一樣,交通工具一樣,都有各種可能可以拉斷鏈子……”
“行,在家等著我吧,我盡快,你拖住她。”鬱璐穎當機立斷。
“不是,你可能誤解我的意思了,”肖堯用手背擦了擦額頭:“這,我倆去,去,你跟著,這怎麽跟她說啊?”
“那怎麽辦啊,總不能我打車偷偷跟著?”鬱璐穎的聲音有點冷。
“我想來想去,好像也只有這一個辦法了?”肖堯說。
“肖堯我是你養的……那什麽什麽嗎?”鬱璐穎脫口而出:“被你溜來溜去那種?還得在暗處的那種?”
“你這話可就說得難聽了,”肖堯一錘大腿:“這不是沒辦法——”
“你說話就說話,敲什麽敲啊?不聽你的你就要動手是吧?”
“不是,我,你,我這。”肖堯哭笑不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肖堯我告訴你,我不去。”鬱璐穎一字一句說道:“你愛去不去,反正別拉著我。”
“不是,那我去了以後呢?莪倆再一起口吐白沫,渾身抽抽?那清浦說不定比余山還遠——”
“對,你抽吧,我陪你一起死。”鬱璐穎說完這話,就掛斷了電話。
“喂?喂?”
我最討厭別人摔我電話啦!
繼“最近身邊所有的女孩都變乖了”的恆紀元之後,現在已經轉為“最近身邊所有的女孩都作天作地”的亂紀元了?
她是不是又來大姨媽了?
不可能,否則自己不會毫無知覺。
肖堯右手緊握摩托羅拉,雙拳捏緊,舉過頭頂,原地雙腳起跳。
“砰!”的一聲,在老公房的樓梯轉角處發出一聲帶回音的巨響。
再打,摁掉。
再打,不接。
肖堯急得直抓自己的頭髮,但想到“不聽你的,你就要打人”這句指控,又把手放了下來。
他回到房間裡的時候,沈婕已經穿好了衣服出來了。
淺綠色銀紋百蝶穿花花式的上衣,袖子做得比一般的寬大些,迎風颯颯——雖然家裡沒什麽風,腰身緊收,下面是一襲鵝黃繡白玉蘭的長裙。
肖堯看得眼睛都直了,他還是第一次見沈婕穿這種,帶有一點……“漢”元素的服裝。
“怎麽樣?好看嗎?”沈婕打量著自己,施施然原地旋轉了一圈。
“好看。”肖堯由衷地說。
衣服好看,但是身高不夠,有點撐不起來——這話就不必說出來了吧?
“你上哪兒去了?怎麽還沒換衣服?”沈婕見肖堯身上還穿著那條舊褲子,柳眉倒豎:“說了讓你穿那條新褲子,你剛才又上哪去了?”
“我……上弄堂口的小賣部喝了一瓶玻璃瓶的每年答,”肖堯說:“就忽然,很渴。”
“你幾歲了?”沈婕墊著一雙赤腳走到皂片間,拿過鞋架上的一雙白色帆布鞋,松開了鞋帶:“也不知道給喵麻麻帶一瓶,就知道自己喝,你快點穿衣服出來。”
“不是,人家拿玻璃瓶,不讓離櫃的。”肖堯說著,回到房間裡,穿上了沈婕後來又給他買的新夏裝。
怎麽辦?怎麽辦?
鬱璐穎這家夥,腦筋又別住了,一時半會,卻也無法可想。
肖堯很想去拍結婚照,很想去和沈婕拍結婚照,但是他絕對不想再享用一次癲癇體驗券。
更何況,作死是有可能真的會死的。
他還年輕,他還沒有結婚,他還不想死,他也不能死。
何況,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雖然那位可愛的姑娘,剛剛發表了“我願意陪你一起死”的感人愛情宣言,但是肖堯還是不願意讓她死掉。
最好大家都能長命百歲,這樣才對。
今天這事兒要是攪黃了,後果很難預料,但是有一位匈牙利詩人說得好,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說反了是吧?沒事兒。
肖堯拉開抽屜,找出一雙洗好的,被纏在一起打了個結的肉色短絲襪,手裡拿著,走到皂片間,遞給沈婕。
沈婕下意識地接過襪子,嘴角意料之中地耷拉了下來:“不穿,不搭。”
她走回房間,把襪子重新放進抽屜。
“穿嘛,我想看你穿。”肖堯故意從背面抱住了她。
“好好好,穿,穿。”沈婕在抽屜裡挑揀出一雙雪白的棉襪。
“不要這個,”肖堯說:“就要那個。”
“都和你說了,不搭!”沈婕想起自己進醫院那天,鬱璐穎來看她的時候穿著的襪子,恨不得把手裡的這雙也剪了。
“我讓你穿,你就穿,否則我不去了。”肖堯硬著頭皮說。
沈婕抬頭看看肖堯,緊閉的嘴唇後面似乎正咬著後槽牙,露出一個極具威懾性的笑容。
肖堯有些膽戰心驚,擔心就算是找架吵,自己會不會也未免過火了一些。
這樣子逼她說出“不去就拉倒”以後,會不會這輩子,這件事都拉倒了?
忽然,少女動了。
她的左右手輪流開弓,卷好的白棉襪和膚色絲襪就一齊朝他的面門飛來。
肖堯向左偏,躲過白襪子,又向右偏,伸左手接住膚色襪子。
沈婕已經出了房間。
別又是要鬧離家出走?肖堯趕緊追了上去。
還好,沈婕只是蹲在皂片間門口的地上,光著腳穿好了另一隻帆布鞋,系上鞋帶,站起身,輕輕地跺了跺。
她提起自己的LV,回頭對肖堯輕笑了一下,馬上又耷拉下臉:“走。那雙鞋。”
“哎,哎。”肖堯心下一顫,拿過沈婕手指的那雙新鞋,就要往腳上套。
根本扛不住啊……就好像武俠小說裡的獅子吼一樣,是一種無形的,氣場武器?
“穿襪子,還有沙發上的新褲子。”沈婕手指向肖堯的房間門。
“哎,哎。”肖堯往房間裡走去。
啊啊啊,怎麽辦,他輕輕錘著自己的太陽穴。
少年呆呆地坐在床沿,用故意磨洋工的速度換著少女給他買的新褲子。
他聽到身後傳來有人上樓梯的聲音,那輕盈的腳步聲很像是……
接著,是“篤”“篤”輕輕的敲門聲。
肖堯聽到沈婕——似乎是帶著火氣——大力拉開了皂片間的房門,老舊的木門在地上摩擦出一陣刺耳的聲響。
“璐穎,你怎麽來了?”他聽到沈婕這麽說,耳朵一下子支棱了起來。
“姐姐,我聽說你出院了,來看看你。”這是鬱璐穎的聲音。
這一位的姍姍來遲,讓肖堯一時不知道是該松一口氣,還是更提心吊膽。
還有,你還能再假一點嗎,我們都出院幾天了?肖堯在心裡咆哮。
“來就來吧,還買什麽東西呀。”又是這句台詞。
肖堯耳朵裡聽著鞋子“啪”一聲落在地上的聲響,接著是穿拖鞋的聲音,自己也飛快地穿好了籃球襪和新褲子。
臥室的門被推開,鬱璐穎和沈婕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鬱璐穎的頭上戴著棒球帽,看樣子是沒來得及洗頭,稍微有一點點打結的漆黑中發散亂地落在肩膀兩側。今天的氣溫不是太高,高個子少女上身是休閑服外套和T恤,下身的牛仔褲過了膝蓋,勾勒出纖瘦的腿肚曲線,讓鬱璐穎看起來難得的具有令人怦然心動的青春活力。
白皙光滑的小腿下,是一雙冰絲短襪。在這個時代,這種襪子被稱為“冰絲”,而在沈天韻那個時代,則叫作“玻璃絲”,而在這兩個年代,這種襪子都還挺流行。
它一般是用精梳棉面料和玻璃絲材質製成,襪筒的最上沿、襪跟和襪尖是精梳棉的,其它部分則是玻璃絲材質。
這種襪子因為冰涼舒適,柔軟透氣,不悶腳的特性,在夏季很受歡迎。彈力羅口,貼合肌膚松弛有度不緊勒,牢固襪頭平滑不硌腳,立體後跟,貼腳防滑,更有肖堯最喜愛的精致蕾絲花邊設計,以及點綴在玻璃絲部分的點點可愛圖案……
“你看什麽呢?”沈婕眼見肖堯盯著鬱璐穎的腳看,氣打不過一處來,考慮到有客人在場,忍住了直接上手的衝動。
“沒啊,”肖堯一下子正襟危坐,停止了背:“鬱璐穎你怎來了?來也不打個電話,我倆剛好要出門呢,你再晚來幾分鍾可就白跑了。”
這話就是在委婉地告訴鬱璐穎,我為了拖住她花了多大的力氣。
“姐姐要出門了?這都下午了啊。”鬱璐穎把手裡的水果塑料袋放在飯桌上,佯裝驚訝。
她想坐在沙發上,可沙發上堆得根本沒法坐人,坐床上肖堯身邊又不合適,地上也全是雜物、小垃圾和灰,很難想象這兩個人每天都在過什麽樣的日子——鬱璐穎恨不得想要去皂片間拿過掃帚給他們掃一掃。
沈婕也注意到了房間的亂象,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開始收拾沙發:“璐穎,你別見笑啊,不知道你要來,房間有點亂。”
在沙發上收拾出一個缺口,沈婕按著鬱璐穎的肩膀讓她坐下,自己則靠著衣櫥門站著,這就是一個沒打算讓客人久留的姿態。
“姐姐今天這身衣裳真好看,你們是要去哪裡玩啊?早知道我就改天再來了。”鬱璐穎歉然道。
“沒,”沈婕有些不自在地盤著手指:“就是帶他去婚紗攝影店轉轉。”
說到底,她畢竟是個十七歲的孩子,談戀愛或許還挺正常,但是忽然和別人說到婚紗什麽的……還是有點別扭。
“婚紗?”鬱璐穎這次的吃驚可不是裝出來的了:“你們要幹什麽啊!”
肖堯注意到,鬱璐穎的臉上除了吃驚,似乎還有一絲……憤懣?
“嗐,還不是肖堯,你知道他的呀。”沈婕繼續盤著自己的手指。
“?”肖堯迷惑地揚起了他的小腦袋。
“就戀愛腦啊,半大的孩子,天天跟我說什麽喜歡啊,愛啊,”沈婕的聲音越說越小,臉也有些紅撲撲的:“然後就說想跟我結婚。”
肖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我說,你才幾歲,談戀愛就談戀愛吧,結什麽婚啊?”沈婕繼續娓娓道來:“然後他就跟我說,說什麽12歲的時候就想跟同班同學結婚,什麽手拉手一起放學上學,做飯睡覺,學校外面租的小房子,是藍色的小房子,乳白色的燈光——”
“喂!”肖堯實在忍無可忍,出聲製止了她。
首先這麽羞恥的事情被當著第三個人的面當面複誦,這就已經夠過分了,而且……這話自己還曾經跟第三個人說過。
果然,鬱璐穎笑了起來:“這個啊,肖堯以前跟我也講過。”
肖堯轉過頭去,不願正視場上這尷尬的空氣。畢竟,這聽起來太像前妻和現妻之間的交流了……
“是吧, www.uukanshu.net 是吧,”肖堯聽見沈婕故作淡然地說:“我當時就心想,藍色的房子,乳白色的燈光,那不是七天連鎖嗎?”
“我明白了,”鬱璐穎也輕咳了兩聲:“因為你們結不了婚,所以他就逼著你去跟他拍婚紗照,過把癮是吧?”
“基本上,差不多,就是這麽回事吧。”沈婕斜45度看天花板。
明明,明明是你先提出來的,當著本人的面你就編排,你要不要臉!
“聽起來就像是肖堯會做的事情。”鬱璐穎的語氣中有一絲落寞。
“所以……”沈婕故意看了一眼老舊的落地鍾,面露為難之色:“我今天下午就約了納瓦拉婚紗的設計師談一談,現在已經……”
“納瓦拉婚紗!”鬱璐穎眼前一亮,雖然她之前從來沒聽說過什麽納瓦拉。
“怎麽,璐穎也知道納瓦拉婚紗?”沈婕好奇地問。
“我一直想去的!”鬱璐穎現編現賣,難免有點磕巴:“是一家很棒的……呃,婚紗攝影企業,特別有……藝術感,設計感,對不對?我聽人家說,他們可以一對一的根據客人的要求去定製……”
“對啊對啊,超讚的,璐穎我跟你說……”沈婕眉飛色舞地講了起來,場上的氣氛由尷尬轉為活絡。
肖堯轉回身來,像個幼兒園大班小朋友一樣把兩隻手擺在大腿上,安安靜靜地充當姐妹淘背景板的角色。
就在這樣的氣氛下,鬱璐穎順理成章地提出了這個要求:“姐姐,那要不,你倆今天帶上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