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由愛人同志手抄整理的生日宴會名單新鮮出爐,排名以姓氏首字母分先後:
陳鹿(女),戴宇,華昂,歐陽千千(女),沈斌,熊吉,鬱波,張嘉龍,共計八人。
肖堯手握這張A4紙,眉頭緊鎖,坐在堆滿雜物的沙發上,拿固定電話挨個邀請。
最終,華昂表示人在外地,到不了,鬱波表示“我盡量”,那樣就是七個人。
七個人加上自己一家三口,那就是十個人,要在這十幾平米裡塞下十個人……只能說,確實熱鬧非凡。
之前過春節的時候,奶奶家也是這樣被親戚擠爆,因此肖堯知道……至少,坐是肯定坐得下的。
話說,總覺得少了一個誰,到底是誰呢?
沈婕攬去了生日蛋糕的部分,她要自己做。
後廚當然在沈天韻的房間,她自告奮勇地要幫忙,把家裡的食材和烤箱都搬進了房間,叫沈婕務必教會她,還說下次她的同學過生日,她要露一手。
肖堯阻攔無果,想起了沈天韻的黑暗料理,開始擔心她同學的生日聚會會不會變成大型食物中毒現場。
還真是令人不安啊……肖堯憂心忡忡。
至於當天的飯菜……肖堯的意思是點外賣,沈氏母女則覺得那樣還不如上火鍋。
反正,沈婕是不會做飯的,沈天韻更是想都不能想,總不能自己過生日自己下廚吧?
不過倒是有一個人,也許可以拜托她幫忙一下。
肖堯終於意識到名單上少了誰了。
那是自己親自邀請的第一位賓客。
肖堯抬起頭,看向正在小心翼翼地把蛋黃和蛋清分開的沈婕:“老婆,是不是少了個——”
“狗子,我們這次就不喊鬱璐穎了吧,好不好?”沈婕沒有抬頭,拿出準備好的低筋麵粉和澱粉,準備開始攪拌。
“?”肖堯愣住了,半天沒說話。
你不是說我的生日都我做主的嗎,這忽然唱的又是哪一出?
“好嗎?”沈婕抬起了眼皮,用商量的口吻又問了一次。
“行吧。”肖堯點了點頭,心裡不明白沈婕為什麽到這時候才開始吃醋。
可是,該怎麽跟鬱璐穎解釋呢……
沈婕笑了起來:“我跟你開玩笑呢,是我寫漏了,你請她吧。”
肖堯有點愣神,一時不明白她到底是要鬧哪樣。
“請她,沒開玩笑。”沈婕正色道:“趕緊打電話,啊。”
肖堯猶猶豫豫,仍是不敢,沈婕擦了擦自己的手,走到沙發跟前,拿起聽筒,塞進肖堯手裡。
皂片間的門被敲響了:“小沈,你不是要跟我一起買菜去嗎?”
自從出院回來,沈婕提著禮物去舅舅家登門拜訪答謝以後,他們的關系似乎就變得……很熟絡?
“來了,舅舅!”沈婕拉開臥室的門,提起籃子,歡脫地跑了出去。
農貿市場的千金小姐,真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組合,肖堯想。
這舅舅也是,先前在醫院對沈婕一頓嫌棄,現在又一副口嫌體直的德性。
畢竟……沒人能拒絕青春靚麗的女子高中生的魅力吧,肖堯揶揄地想。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肖堯按下了鬱璐穎家的八位電話號碼。
嘟嘟嘟嘟嘟……好像是聽筒拿下來太久,已經超時了。
肖堯用手按住了電話機的按鈕,準備松開重撥。
他還沒松開手的時候,尖利的電話鈴便又響了起來。
怎麽就這麽忙啊?
“喂?”肖堯說。
“喂?肖堯同學你好,”甜甜的少女音從聽筒那邊傳來:“我是趙曉梅。”
肖堯下意識地翻了個白眼:“你好趙曉梅同學,
我是肖堯。”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銀鈴般的清脆笑聲:“肖堯同學特別幽默呢。”
“呃……過獎過獎。”肖堯換了一個坐得特別舒服的姿勢:“怎麽啦,有事找我?”
“肖堯同學,”趙曉梅用一本正經地口吻說道:“曉梅想請教一下,你作文寫得那麽好的訣竅是什麽?”
“啊?”肖堯愣了一下:“作文這種東西,就是一個多寫,多看。”
“多寫啊……好頭疼的呢。”趙曉梅說。
你不是號稱以前也是文學社的嗎,肖堯揶揄地想。
“多看的話,看什麽呢?中學生800字作文精選這種?”趙曉梅繼續貌似認真地請教道。
“中學生作文選可以看,主要是掌握一下套路,”肖堯認真地教授道:“不過那種東西稍微看個幾本就好了,主要還是讀一些中外世界文學名著。”
“中外世界文學名著。”趙曉梅說。
“對,你就看那個,教育部……教育部推薦高中生必讀書目,100本文學名著啥啥的,挑你喜歡的看……
“然後近當代文學的話……王小波的《時代三部曲》,韓寒的書都可以看……哦對了,《圍城》一定要看。”
“我有看過郭碧特的《快樂逆流成河》……”趙曉梅說。
“郭碧特的書我反正是不愛看,只有空洞的華麗辭藻,別的什麽都沒有……
“網絡小說那種東西就不要看了,越看文筆越差……”
趙曉梅聽得很仔細,中途還打斷了肖堯說是要去拿個筆記本記。
肖堯越講越起勁,聽筒從左耳換到右耳,又從右耳換到左耳。
人之患在好為人師,這就是說,“為人師”就和掏耳朵一樣,本質上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趙曉梅對自己的崇敬之情到底是發自真心還是演出來的,肖堯不得而知,但確實是挺受用。
不管是沈婕還是鬱璐穎,抑或是歐陽千千,乃至沈天韻,好像從來沒有一個人,給過他這樣的崇敬之情。
肖堯給她講到了《我們是初升的太陽》這一題的寫法,接著聊到了海子、顧城和朦朧詩,談到了“詩人之死”,再聊到阿西莫夫的機器人三定律、騎士道和量子測不準原理,講起了聖方濟各學校裡的那些八卦,甚至還安利了她一發《血統II》。
趙曉梅能發表的觀點不多,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聽肖堯單方面講。她懂的不多,因此很少出現“老娘比你還懂”的局面,同時又對肖堯聊的每個話題都興致盎然。
最後,趙曉梅請求肖堯讀自己寫過的作文給她聽。
“不不不,”肖堯推辭道:“這太怪了,你要是想看的話,下次我給你幾篇看看吧。”
“可是,曉梅想聽肖堯同學讀給我聽。”趙曉梅的語氣有一絲撒嬌的味道。
肖堯皺了皺眉頭,猶豫了一下下,還是決定婉拒這個有些過分曖昧和親密的請求:“下次吧,下次一定。”
若是在一兩個月以前,肖堯可能會滿足她的這個要求,但是現在……
這麽說可能有些粗鄙:我們家沈婕還沒聽到我給她念作文呢,你又何德何能……
想曹操,曹操就到,就在此時,沈婕一腳踢開臥室的門闖了進來,左手兩個塑料菜,右手三個,裡面全是肉和菜。
這就讓肖堯想到了沈婕離家出走的那一天,也是提著一個黑色塑料袋這樣闖進來……
“你怎麽回事啊?”少女怎怎呼呼道:“讓你來幫我拿一下菜,打你手機一直不在服務區,打家裡電話一直佔線,你跟誰一直打電話呢?鬱璐穎?”
“我不是,我沒有,”肖堯低聲對話筒裡說了一句:“我家裡人回來了,我先不跟你說了,拜拜。”便把聽筒撂下了。
他放下電話,站起身來迎上前去,從少女的手裡接過塑料袋:“這不放皂片間裡,你拿這房間來幹嘛呀?”
“你到底在跟誰打電話?”沈婕瞪大了眼睛,這次她不打算這麽輕易讓肖堯過關了。
“我手機應該是落在女兒房間了,所以才一直不在服務區吧,”肖堯打開冰箱的門,把手裡的菜用力往裡塞:“對了,老婆,莪讀我寫的作文給你聽吧?”
“不聽不聽不聽,”沈婕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你可真行,就算讓你給鬱璐穎打個電話叫她來參加生日會,你倆一打電話就是一兩個小時,有沒有點自覺啊?”
“真不是鬱璐穎,要是鬱璐穎我就是……我就是……”肖堯急道。
“那是誰?”沈婕不依不饒道。
“趙曉梅。”肖堯招了。
“怎麽又是這個趙曉梅,不是你倆啥情況啊?”沈婕雙手叉腰。
“沒啥情況,就她打電話來,非要讓我教她寫作文……”肖堯哭笑不得。
“然後呢?你就讀你寫的作文給她聽是吧?”沈婕看起來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我沒有……”
“你可真行!”沈婕用手指著肖堯:“那鬱璐穎是你的老朋友,大家又一起同生共死過,我算得上挺寬容的了吧?你這又給我來一個?知道你現在賣相好,有女生跟你搭訕,有女生追你了,你可真行,下次有別人跟我搭訕,我也留家裡的電話號碼——”
“別鬧,什麽追不追的,就是一般的同學、朋友,看我語文好,想讓我幫她補補,你別生氣啦……”
沈婕不聽他的狡辯,張牙舞爪地跳過來,劈裡啪啦就是一頓不輕不重的拳打腳踢,錘完了以後爬上肖堯的床,面對牆壁側臥著。
肖堯走過去,輕輕晃了晃對方的胳膊,不出所料手臂上又挨了一下。
他有些無奈,走進沈天韻的房間把自己的手機拿了出來,準備給鬱璐穎發條信息,確認一下生日當天的安排。
“手機是我的。”沈婕忽然坐起身來,瞪著肖堯伸出手,白白嫩嫩的手掌心向上平攤。
“行。”肖堯放下了編輯到一半的短信,把手裡的摩托羅拉合上蓋,放在沈婕的掌心裡。
他走回沙發上坐著,拿起新一期《科幻皇帝》翻了起來。
“雜志也是我的。”沈婕說。
肖堯一愣,一想的確是,這一期是沈婕從書報亭給他買回來的。
他又把雜志放到了少女手中。
“眼鏡也是我的。”沈婕說。
剛出院回來的那天,沈婕曾帶他去重新配了一副時尚的眼鏡,把原先老土的黑框方鏡換了下來。
肖堯摘下眼鏡交給沈婕,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了一些。
我倒要看看你還要如何。
“衣服,褲子,襪子,還有拖鞋,都是我的!”
“行。”肖堯開始脫身上的衣物,把它們整整齊齊地碼在床上,蓋在沈婕身上:“幸好內褲是我自己買的。”
“那用的也是我的錢!”沈婕強詞奪理道。
“好,你確定?”肖堯雙手抓住了四角平底內褲的兩邊,作勢就要脫。
“好啦,內褲是你的。”沈婕趕緊伸手製止了他的耍流氓行為。
“房子是我的!”肖堯終於想到了反擊的方法——難不成你還想讓我這“過錯方”淨身出戶不成?
不對。
話音剛一落下,肖堯就後悔了。這話一說出來,沈婕再跳起來往外跑,這不是自己沒事給自己找事嗎?
肖堯正琢磨著該怎麽把自己往回找,沈婕卻一動也沒動,理直氣壯地接道:“可是,你也是我的!”
“呃?”肖堯微一愣神,旋即反應過來。
他一躍上床,伸手把沈婕抱在懷裡:“對,我也是你的。”
緊張的空氣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少女這次沒有再推開他,只是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咬了一口。
“別咬,”肖堯肩膀縮了一縮:“都跟你說了,就是別人打電話給我讓我指導作文,我正好也沒啥事,不好意思就這麽掛掉,僅此而已。我要是有多余的想法,我就是狗好吧?”
“你本來就是狗子,”沈婕說:“我的狗子。”
“我是你的汪粑粑,你是我的喵麻麻。”肖堯懷裡抱著少女,在狹小的單人床上滾過來一次,又滾回去一次。
“呀,你壓到我頭髮了!”沈婕叫道。
?不是,都剃短發了怎麽還能壓到頭髮?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沒事吧,我給你揉揉。”
“……行了,”沈婕揉了揉自己的頭,伸出光潔的裸足,在肖堯的小腿上蹭了一下:“趕緊起來,穿衣服,我們要去納瓦拉婚紗了。”
“納瓦拉婚紗在哪啊?”肖堯坐起身來,穿衣服。
“清浦。”
“這麽遠?”肖堯吃了一驚:“我記得我們學校過去三條馬路就是巴黎婚紗啊,舊商業街那邊還有一家米蘭婚紗吧,幹嘛往清浦跑啊?”
“是不是傻呀,土包子,”少女嗔怪道:“巴黎啊米蘭啊那些都是……流水線化作業,工業生產線,知道吧,套模板套布景的,全是些很俗套的東西,基本沒有藝術設計可言的。”
“那納瓦拉呢?”
“那家是高端定製的藝術婚紗。”
“你確定咱們的錢——你的錢,夠這麽折騰?”
“要拍就拍好的,不然幹嘛不去拍大頭貼?”沈婕理所當然道。
其實我最開始好像就是想要拍個大頭貼來著?肖堯想。
“好好好,清浦就清浦。”肖堯穿好褲子,伸腳穿上拖鞋,下了床。
等等,清浦?
肖堯想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從這裡到清浦,恐怕不止20公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