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紅把門打開，兩個人進了門，盛春成跟著孫紅走到客廳的沙發那裡，孫紅站住，盛春成也站住，他有些茫然地看著四周，好像是第一次來這裡。

　孫紅見盛春成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歎了口氣，她從盛春成的手裡，把紙袋子拿過來，放在茶幾上。

　孫紅和盛春成說:“想吃的時候再吃吧，先去洗個澡，你身上都快臭了。”盛春成

　“噢”了一聲，走進臥室，孫紅也跟了進去，她從走入式衣櫃拿了盛春成的內褲、睡衣和浴巾遞給他，盛春成拿著這些東西，走進了浴室。

　盛春成洗完澡，套上睡衣，把地上的髒衣服扔進布草籃裡，孫紅推門進來，和盛春成說:“我幫你吹頭髮。”盛春成站在那裡，把腦袋耷拉下來，孫紅拿起盥洗台上的電吹風，嗚嗚地給盛春成吹著頭髮，手指插進盛春成的頭髮裡，不停地撓著。

　頭髮吹乾，孫紅牽著盛春成的手，走了出去，領著他走到床邊，和他說:“你現在什麽都不用想，先好好睡一覺，好嗎?”孫紅這麽一說，盛春成感覺自己好像還真的已經完全透支，四肢乏力。

　他乖乖地上了床，孫紅也和衣上了床，半坐在床頭，抱住了盛春成的頭，盛春成把頭埋進孫紅的懷裡，他突然覺得悲從中來，嗚嗚地哭了起來。

　孫紅的手插進了盛春成的頭髮裡，手指張開，從前往後，一下一下地耙著，盛春成緊緊地抱著孫紅，他嗚咽著說:“我……”孫紅打斷了他，和他說:“不要說，就把它埋在心裡。”盛春成點了點頭，淚水不停地流著。

　等到盛春成漸漸平靜下來，孫紅俯下頭，在盛春成的頭頂親了一下，和他說:“我要去上班了，下午還有事，你就在這裡好好睡一覺，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出去吃晚飯，好嗎?”盛春成

　“嗯”了一聲，抱著孫紅的手放開了，孫紅站了起來，盛春成整個身子，側過去，在床上蜷縮起來。

　孫紅從後面看了看他，看不到他的臉，她也知道，他的眼睛還睜著。

　“把眼睛閉上。”孫紅說。盛春成閉上了眼睛。孫紅伸手在他身上輕輕地拍了拍，轉身走了出去。

　盛春成躺在那裡，他聽到了門輕輕地關上的聲音，孫紅走了。盛春成睜開眼睛，轉了個身，眼睛呆呆地看著頭頂的天花板和吊燈，接著目光下移，移到了對面牆上掛著的，小樹的那幅風景畫，呆呆地看著。

　畫的近景是一棵遮天蔽日、樹冠闊大的大樟樹，樟樹的前面是一條潺潺的小溪，溪上有一座很小的，橋身爬滿薜荔的石拱橋，一條石板的小路，從橋上過去，穿過樟樹的旁邊，曲折蜿蜒向山坳的深處，山坳的深處，在一片綠竹掩映之間，有幾間白牆黛瓦的房子。

　盛春成的視線沿著這條小路一直看進去，看進去，那白牆黛瓦之間似乎有人的說話聲，有鳥的啁啾聲，有鍋碗瓢盆的磕碰聲，有雞在庭院裡悠閑地昂首闊步，年邁的土狗，躺在門檻前面的石板上，睡意昏沉。

　盛春成覺得他空落落的心，也跟著他的視線深進去，深進去，深到了這個山坳的裡面，在人間的煙火中，他的心定了下來。

　盛春成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盛春成睜開眼睛，他感覺自己已經睡了很久很久，看看時間，才三點多鍾，他其實隻睡了一個多小時。

　盛春成下了床，走到外面的客廳，在沙發上坐下來。他打開電視，電視裡在放新聞，播音員在播報著，說是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國家發展改革委、財政部、人民銀行、國務院國資委等等一串部門，近日印發了《關於推動階段性減免市場主體房屋租金工作的通知》。

　通知要求各地結合自身實際，統籌各類資金，拿出務實管用措施推動減免市場主體房屋租金，確保各項政策措施落地生效。

　盛春成聽了半天沒聽出有什麽具體措施，他不知道，像他們馬市街和古墩路的房子，房租是不是也可以減免，找誰減免?

　找房東嗎，和房東說因為疫情，你要給我減免房租?房東不同意呢，怎麽辦?

　這一長串的有關部門會管嗎，還是只會放空屁?很多時候，盛春成覺得，這些部門，最喜歡的就是發這通知那通知的，讓人聽起來覺得很美好，覺得他們好像還在認真做事，但通知發出之後，到了下面，屁用也沒有，還真的就是

　“咕”地一聲。盛春成看到茶幾上的紙袋子，覺得自己肚子還真的餓了，他拿過來，開始吃了起來。

　他腦子裡又開始浮現蘭姐的身影，很想拿出手機，看看蘭姐的微信頭像，但他竭力控制著，自己和自己說，蘭姐已經走了。

　走過了那座石拱橋，走過了那棵大樟樹，她沿著那條曲折蜿蜒的石板路，走進去，走進去，已經走到看不見了。

　盛春成一邊吃著麵包，一邊眼睛死死地盯著電視機屏幕，似乎是想把電視機屏幕裡的畫面，疊加進自己的腦子裡，把那裡塞滿，塞滿了，好像就好受了一些。

　他自己和自己說，蘭姐已經走到看不見了，雲總說的沒錯，對她來說，是解脫，你應該替她高興才對。

　雲總說了，你是她到死都牽掛著的人，她希望你好好地活著。電視裡開始播報另一條新聞，女聲已經換成了男聲，說是六月二十三日十點二十二分，我國在西昌衛星發射中心使用長征二號丁運載火箭，采取

　“一箭三星”方式，成功將遙感三十五號02組衛星發射升空，衛星順利進入預定軌道， 發射任務獲得圓滿成功。

　這組衛星主要用於科學試驗、國土資源普查、農產品估產及防災減災等領域。

　十點二十二分，那就是幾個小時之前，這個時候，自己應該是剛剛從店裡出來，他感覺自己是飄出來的，飄進了車裡。

　在他和車一起飄向春江花月的時候，在四川的西昌，長征火箭正點燃升空，現在，這三顆衛星正飛過自己的頭頂，在自己坐在沙發上的時候。

　男聲變成了女聲，說是作為我國首條中歐班列線路，中歐班列六月二十三日迎來新的裡程碑——開行量突破一萬列。

　盛春成不知道一萬列是什麽概念，不知道一萬列火車要是連在一起，那該有多長。

　他只知道，不管你在哭在笑，還是在憤怒，還是有人遽然離去，這個世界，從來也不會停下，就像那一萬列列車，咣當咣當，它們只會風馳電掣般地從你的身邊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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