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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良茫然的點了點頭,他不是太明白父親口中的“多過一關”是什麽意思,不過他也沒有追問。王文佐感覺到了兒子的茫然,笑了笑:“我這輩子已經做了不少事情,要麽是為國討賊,要麽是被逼無奈,都可以說理直氣壯,但這次就有些不一樣了,所以我不想他們摻和進來,由我獨自一人來解決了!”
“父親,沒有賀拔、元驁烈他們,您這次也能贏!”彥良道。
“好孩子!”王文佐笑了起來:“你說的不錯,我們父子同心,又有什麽難關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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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廣通渠。
這並不是李賢第一次回長安,但他還是想從運河上看看帝國的首都,是否一如自己離開之前。一年多前自己離開這裡,在華麗的馬車裡,被當做王文佐的人質和招牌,他從車窗的縫隙回望,聽著車輪的咯吱聲,望著大興城越變越小,現在,他想看著她從地平線下升起,慢慢變大。
於是他拒絕了使者的建議,挑選了一條車船進入廣通渠,兩舷的水手們喊著號子,用力踩動水輪,激起大片的水花,李賢拉起兜帽,遮擋水花,引頸望鄉。
河面上十分擁擠,滿載著四方貨物的漕船一條接著一條,為了給李賢讓開航道,離開長安的一些漕船甚至不得不靠到岸邊去,黑壓壓的一片。這條狹窄的水渠就好像一根血管,供養著帝國的心臟。
大興城從地平線上慢慢浮起,李賢驚訝的發現隨著距離大興城越來越近,渠道的寬度也越來越大,已經可以說是一個湖了,在他的記憶裡是沒有的,他回過頭,向使者問道:“這是什麽?我怎麽記得離開時沒有這個湖的?”
“稟告殿下!”使者恭謹的低下頭:“這是廣運潭,您記得不錯,這是您離開長安之後修成的,是為了供往來漕船、商船停泊之用!”
“哦?”李賢興致勃勃的看了看湖水上往來的大批大小船只和湖邊無數碼頭,笑道:“不錯,不錯,早就該在這裡挖個湖了,這樣寡人就用不著每年去洛陽就糧了!對了,這湖是誰挖的?著實是有功之臣!”
“是陝州轉運司伊吉連博德上奏天子,修建此湖的!建成之後,天子十分高興,加封為通議大夫!”
“通議大夫?那就是正四品下了?兄長倒是大方的很!”李賢笑了笑,突然神色微變:“伊吉連博德?此人之前是不是王文佐的屬吏?”
“不錯,這位正是王大將軍舉薦給朝廷的!”
李賢沒有說話,臉上罩上了一層陰暗的薄紗,使者不敢多言,只能垂首站在一旁侍立,過了半響功夫,他才聽到李賢悠悠的歎息了一聲:“王文佐手下倒是多有才俊之士呀!”
一旁的使者不知道應該如何作答,只能保持沉默,當然李賢也不需要他說話,他站在甲板上,靜靜的看著大興城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最後整個呈現在他面前。
這就是帝國的心臟,舉世無雙的帝都長安城,李賢的心中充滿了激動。在經歷了無數波折和辛苦之後,自己終於回來了,當初自己跟著王文佐離開時,心裡很清楚為什麽自己要離開長安,刨除掉那些冠冕堂皇的粉飾之詞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兄長並不信任自己,在他最信任的人王文佐不在長安的時候,他也不希望自己留在長安。
雖然李賢心裡清楚兄長其實想的沒錯,但那種被趕出家來的感覺確實很難受。不過上天還是公平的,兄長重病臥床,無人理政,裴居道派秘使請自己回京,而王文佐還在遙遠的密林中和那些蠻子廝殺,這可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殿下,船靠岸了!”使者的聲音打斷了李賢的思緒,他點了點頭向岸邊望去。
碼頭上人並不多,只有一輛馬車,十幾個護衛,無論是馬車還是護衛身上都沒有什麽顯眼的標識。李賢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個時候越少人知道自己回來越好。他走下搖晃的跳板,走到馬車旁,簾幕被揭開一個縫隙,露出裴居道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
“沛王殿下!”裴居道露出一絲微笑:“真高興能看到您!”
“我也一樣!”李賢敏捷的上了馬車:“皇兄的情況現在怎麽樣?”
“不是太好!”裴居道的聲音有些老人特有的渾濁,就好像嗓子裡總有一口痰沒有吐出去:“自從今年入秋以來陛下的身體就一直沒有好過,三天兩頭的發病,只能在宮中靜養,也無法正常上朝,政事只能由我們幾個政事堂的老家夥入宮面聖稟奏商議。入冬以後就更不好了,時常連床都起不得,前些日子還說要不要去驪山下那個溫泉離宮靜養。”
“那結果呢?”李賢問道。
“被皇后陛下否決了!”裴居道慢條斯理的答道:“理由是天子的身體本來就弱,再這麽折騰一番豈不是更糟糕?”
“皇后陛下?我看是侍中你反對吧?”李賢笑道。
“沛王說笑了,這都是皇后本人的意思!”裴居道也笑了笑:“其實對於老夫來說,天子去驪山說不定還要好些,您說是不是呀?”
“呵呵!”李賢笑了笑:“罷了,不說這個了。皇兄病成這個樣,就沒有想過把王文佐召回來?”
“照老朽看,陛下是很想念王大將軍,也想過讓他回來主持大局。但最後還是忍住了!”裴居道笑道。
“忍住了?什麽意思?”李賢問道。
“老朽妄自揣測,無非有兩種可能:第一呢?陛下覺得自己的身體雖然不是太好,但他的身體一直以來都不是太好,覺得這次也就是因為冬天天冷,熬過這次冬天就會轉好的;第二呢?陛下覺得若是把王文佐召回的話,東北的事情就前功盡棄了,所以他想再熬熬!”
“哼!”李賢冷笑了一聲:“兄長與王文佐倒是君臣相得!比起我這個親弟弟,他對王文佐反倒是更親近些!”
“這倒也不奇怪!”裴居道笑了笑:“天家兄弟嘛!自然是沒什麽骨肉之恩,王大將軍這等蓋世英豪,又對自己忠心不二,這等臣子何其難得?換了沛王您坐上那個位置,恐怕看的也比其他兄弟重些,對不對呀?”
李賢怒視裴居道,裴居道也不避讓,只是笑吟吟的與其對視,幾分鍾後李賢點了點頭:“裴侍中說的是,若是我登基為帝,對王文佐也會十分喜愛的!”
“只可惜王文佐只會對陛下一人這般,換了旁人他就不會了!”裴居道歎了口氣:“想必這也是陛下對他如此恩寵的原因吧!”
“什麽意思?”李賢皺起了眉頭:“難道你覺得我登基之後,王文佐不會臣服?”
“不是不會臣服,而是多半會起兵!”裴居道笑道:“我方才說過了,王大將軍只會侍奉一人,那就是陛下!”
“可,可是皇兄也沒有兒子,楊妃隻生下了一個女兒,就算按照次序,皇兄之後也該輪到我呀!”李賢不解的問道:“皇兄身體有恙,以我監國,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吧?這是我們李家內部的事情,輪得到他一個外人置喙嗎?”
“呵呵?”裴居道好似聽到了什麽極為好笑的事情,笑了起來,倒把李賢笑得不知所措,幾分鍾後他才停止了笑聲:“若是旁人的確如此,可沛王您忘記了嗎?王文佐可是曾經插手過李家的事情了,你覺得他是個外人,他未必這想!”
“曾經插手過?”李賢臉色大變:“你是說他擁立皇兄登基的事情嗎?”
“不錯,沛王你記得就好!”裴居道笑了笑:“旁人也許會這麽想,王文佐可就未必了,不說別的,你從范陽回長安的時候可曾得到陛下的詔書?沒有得到詔書你憑什麽回長安?隻憑這一點,他就絕不會放過您的!”
“可,可這與他何乾?”李賢怒道:“我是天子親弟,是行軍大元帥,他不過是我的長史,憑什麽管我?”
“憑什麽?憑他手裡的兵馬唄!”裴居道笑道:“當初高祖皇帝怎麽進得長安,太宗皇帝怎麽掃平四方,王文佐就憑什麽要管你。天底下只有一人他不會憑手裡的兵馬講道理,那就是你的兄長,當今天子,除了令兄,天下就沒有一件事情他不敢管的!”
“憑兵馬?他手下才多少兵馬,也敢舉兵作亂!”李賢聽到這裡,面上已經是又紅又白,又是氣憤又是恐懼:“裴侍中,要如何才能平定王文佐?”
“很簡單,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裴居道冷笑道:“您離開范陽時,他在哪兒?”
“聽說正在和北方的靺鞨叛軍交戰!”
“距離范陽有多遠?”
“這個就不知道了!”李賢皺了皺眉頭:“這個要緊嗎?”
“當然要緊!”裴居道道:“您離開范陽後,他的人肯定不敢妄做主張,首先肯定要先去稟告他,然後他再從前線趕回范陽,這一來一回的時間就是關鍵,如果您能搶在他趕回范陽之前掌握關中,派出信使前往范陽,那他能抓在手裡的就只有關外的兵馬了,縱然有事,也不難應對。如果他先到范陽,那恐怕整個河北都會落入王文佐之手,朝廷恐怕要在晉陽、河陽、虎牢派駐重兵把守了!”
“晉陽?河陽?虎牢?”李賢被嚇住了,晉陽是大唐的龍興之地,並州的首府、帝國僅次於長安和洛陽的軍政中心;河陽是洛陽的屏障,溝通山西南部、豫西南、河北的三角樞紐,虎牢是從黃河中下遊進入洛陽盆地的要隘,這三處乃是大唐帝國長安——洛陽軸心整個東面的屏障。換句話說,裴居道的意思是假如丟掉范陽,李賢就要準備丟掉半個天下了。
“別人或者不至於,王大將軍不一樣!”裴居道道:“你記得他當初在長安時就厚待河北士子,這次出兵在河北又耽擱了特別久吧?他可是收拾了不少河北人心。說句實話,河北士民自從當初竇建德、劉黑闥之亂,就對我大唐有些不服氣,這些年來也就面服心不服!這次有王文佐起兵的機會,到時候肯定熱鬧得很!”
“難,難道那時候王文佐就想起兵作亂了?”李賢問道。
“那倒不是!”裴居道道:“這麽說吧,令兄在位,他收拾河北人心就是為了討伐東夷,為大唐長治久安;令兄不在位,他做這些就是居心叵測,有不臣之心。同樣一件事情,在位之人不同就是兩回事了!”
“這麽說了,倒是我的錯了!”李賢聽到這裡,不由得苦笑道:“只要皇兄在位,那王文佐就是國之棟梁,他們兩個君明臣忠。輪到我,就一切都顛倒過來了。”
“話要這麽說也不錯!”裴居道點了點頭:“只是您走到這一步,難道還能回頭嗎?”
李賢搖了搖頭:“還還來得及嗎?”
“從長安到范陽有官道,從邊疆到范陽可是沒有的!”裴居道笑道:“再說東北的亂事一日未曾平定,王大將軍一日就難抽出手來,所以這麽算來,您的勝算還是要大一些!”
“那就好,那就好!”李賢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笑容:“那我何時能入宮呢?”
“明日是老朽發妻的壽辰,依照慣例,小女是要駕臨鄙舍來為其母祝壽,殿下覺得如何?”裴居道笑道。
“確是不錯!”李賢笑道:“那一切都聽侍中安排吧!”
次日深夜,太極宮門。
依照唐代的慣例,天黑之後,宮門便要四閉落鎖,除非是特別的詔令,都不得開啟,以達到內外隔絕,確保宮城內安全的目的。而守衛宮門的任務就由北門禁軍來承擔,當時統領北門禁軍的就是崔弘度。
“奉皇后陛下詔令,開門!”閹人尖利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分外刺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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