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佐渾身疲憊的回到住處,桑丘送來厚厚一疊書信,他沒好氣的讓其放在書案上,然後讓後院準備熱水和午餐,他就想先泡個熱水澡,然後好好吃一頓,再來考慮其他這些有的沒的。
“遵命!”桑丘恭謹的彎腰鞠躬:“我立刻讓芸夫人準備!”
“嗯!還有,你讓衛隊準備好,明天我要去平郭!”
“平郭?”桑丘露出了茫然的神色,顯然他並不知道這個地名是哪裡。王文佐一邊脫下罩袍,一邊解釋道:“就是遼水的入海口,我已經和高都護說過了,將來那邊將會開埠建城,與海外通商!”
“與海外通商?那可太好了!”桑丘不由得裂開了嘴,笑了起來,他對王文佐在倭國以及遠東的經營知曉甚多:“如果能從這裡多一個埠口,就能把倭國、百濟、還有蝦夷地的貨物先運到這裡,然後再走陸路或者走水路運往河北、山東去。比以前可方便多了!”
“那是今後的事情!眼下最要緊的是調兵方便!”
“調兵方便?又要打仗了?”
“嗯,可能性很大!”王文佐倒是沒有隱瞞:“你忘記當初百濟嗎?難道你不覺得和現在的情況很相似嗎?”
“眼下郎君身邊也沒多少兵馬?為何不從倭國和熊津都督府那邊調些兵來!”桑丘一聽急了。
“無事調動外藩之兵?你是嫌我這個行軍長史做的太舒服了嗎?”王文佐笑了起來。
“那,那該怎麽辦?”
“以靜製動便是,你記住了,安東都護府的主官是高侃高都護,不是我王文佐!主次之分要記牢了。這次你也跟我跑一趟,到時候平郭港的監工就交給你,建成之後你在那兒當個守捉使!”
“郎君,小人是個百濟人,連唐話都說不清楚,做監工倒也還罷了,守捉使什麽的只怕做不來!”
“你是我王文佐的家奴,我是唐人,誰敢說你是百濟人?”王文佐笑道:“而且這開埠建港的事情何等要緊,我身邊可用又信得過的也就那麽幾個,不用你用誰?不會不要緊,慢慢學嘛,至於緝拿賊人什麽的你不成也不要緊,到時候我派個弓馬嫻熟的當你副手也就是了!”
“是,是!”桑丘聽到這裡,心中暗喜,他雖然很早就跟隨王文佐了,但平定百濟之亂後,無論是回長安還是去倭國,他都沒有跟在身邊,取而代之的是曹文宗,而桑丘則受命管理王文佐在百濟的諸多產業,旁人都管他叫內管領。但桑丘心中卻覺得自己被王文佐疏遠了,不免有些怨尤不安。
倒是他媳婦見識的多,勸解道:“那曹文宗不但自己武藝過人,手下弟子更多虎狼之輩,主上不用他做護衛難道用你?你原本不過是個牧馬奴,主上把自家產業都交給你管難道還不是信任你,你若能把這產業管好了,主上自然會對你重用,若是連這點產業都管不好,那你就是灘爛泥,主上總不能硬把你往牆上塗吧?”
聽了媳婦的勸解,桑丘定下心來,一門心思都鋪在王文佐的產業上,他雖然沒有讀過什麽書,但強在肯吃苦,願意下力氣,每到夏秋收獲的季節,他便騎馬四處奔走,親自查看各地田莊的收成,確定租稅的多少,冬季便指揮各地莊戶修補房屋,清理溝渠,若是耕牛有老瘦的,便責問各地莊頭,令其好好飼養。各地莊頭見他如此勤勉,也都不敢欺瞞他,幾年下來,他管理的田莊都生發的不錯,王文佐也頗為滿意,所以這次他打算在平郭修建港口開埠便想起桑丘來了。
王文佐回到後院,鬼室芸伺候著洗了個澡,吃了飯,便開始看方才送來的信箋。鬼室芸一邊替其按摩肩膀,一邊和丈夫扯著閑話。
“三郎,我聽說長安洛陽是天上人所住之處,將來朝廷若是調你去京中任官,可否也帶我一起去見見市面?”
“長安洛陽,我看倒也尋常!”王文佐一邊看信箋,一邊漫不經心的答道:“有啥好去的,白天還好,晚上坊市一關,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就和坐牢也沒兩樣!”
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鬼室芸銀牙暗咬,手上不覺加了兩分力道:“你說長安洛陽不好,怎麽那麽多人都想著去?還有你們唐人的詩詞歌賦裡寫的:‘周廬千列,徼道綺錯。輦路經營,修除飛閣。自未央而連桂宮,北彌明光而亙長樂。’你該不會是嫌棄我又老又醜,怕丟了你的面子,才故意這麽說,不讓我跟你去的吧?”
哎呦!
王文佐一聲慘叫,卻是被鬼室芸掐住了軟筋,慘叫起來:“你瞎想什麽呀!哪個嫌棄你老了醜了,我是真不想去洛陽長安,寧可呆在東國!”
“你真的這麽想?”鬼室芸趕忙收回了手,將信將疑的問道:“可我聽營州的官員都想著去長安!”
“他們是想去長安不假,但他們是他們,我是我!”王文佐歎道。
“那是為啥?”
“他們想去長安無非是那兒四方之客匯聚,能夠長見識。若是得遇貴人賞識,便可飛黃騰達。可我又不缺見識,天子皇后太子都早已知我之名了,升官也升的不慢,幹嘛還要去長安?我在這裡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去了長安舉手投足都要小心在意,唯恐有半個不是惹來麻煩,我幹嘛想去長安?”
聽王文佐這般說,鬼室芸臉上不禁露出笑容來,若說她現在最害怕的事情,那就是有朝一日王文佐被調回長安,以他的官職才具,肯定會有數不清的貴女美人兒圍攏上來,自己一個罪囚之妹,年歲也不小了,如何敵得過那麽多身世高貴的鶯鶯燕燕的圍攻。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自己也只能求去,回到故鄉獨居了,幸好自己已經有了孩子,也不怕沒有依靠。想到這裡,她親熱的摟住王文佐的脖子,笑道:“好,你若不去長安,那我也不去,一輩子留在這天寒地凍的地方!”
“那還不替我揉揉肩膀,忙了一天了,硬的要命!”
享受著鬼室芸的按摩,王文佐翻看了幾封信箋,他此時手中的事務已經頗為繁多,光是倭國那邊就有五六封,有關於石見銀山的、蝦夷地開發的、琉球蔗糖種植、以及對天皇皇族余黨鎮壓、寺廟建設的、還有武士關於領地的爭執。事務繁雜,王文佐越看越是頭疼,暗想看來自己必須建立一個專門的裁決處置機構,否則光是處理這些事情就能把自己活活累死。
腦中想著應該選擇什麽人來組成這個裁決處置機構,王文佐拆開了下一封書信,提頭兩行字剛映入眼簾,王文佐心中頓時一驚,道:“阿芸,我口有些渴了,你去替我倒碗酪漿來,要熱乎點的,不要加石蜜!”
鬼室芸應了一聲,起身向外走去,王文佐待其出了門,才打開書信細看起來,他飛速將信箋看完,又將其收入懷中,心中暗想:“這清河崔氏好大名頭,原來連五萬貫銅錢都擋不住,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王文佐正想著懷中信箋之事,鬼室芸已經把酪漿拿回來了,王文佐喝了兩口,心思卻還想著與崔氏聯姻之事,愈發覺得鬼室芸在旁邊自己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阿芸,我明天要早起出門,今晚要早點歇息!”王文佐笑道。
“那好,我馬上讓人鋪床!”
“嗯嗯,勞煩了!”看著急匆匆離去的背影,王文佐突然覺得有點心虛。其實鬼室芸自己也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成為王文佐的正妻,只是王文佐這些年來身邊正妻之位是空著的,他身邊保持長期關系,而且還活著的女人只有鬼室芸一人,所以王文佐的身邊人平日裡對鬼室芸也都以夫人相稱,與正妻無異。更重要的是,鬼室芸並非那種沒有獨立能力,只能依附於王文佐的弱女子,作為鬼室家唯一的在世之人,身邊還有扶余王室的正統血脈,她在百濟故地擁有相當的號召力,而且領地豐厚,即便離開了王文佐,她也是一個十分富有的女領主。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是王文佐自己心中,鬼室芸的地位也與正妻相差無幾。崔弘度在這種情況下,替自己去找清河崔氏求親,雖說在法理上沒有什麽問題,從情理上看,王文佐還是覺得自己有些理虧。
“崔氏讓我登門拜訪,這倒也是情理之中,不過眼下我哪裡有時間去青州呀!”王文佐躺在床上,眼睛看著天花板上的圖案,心中煩亂:“也不知道那崔氏是個什麽樣的人,崔弘度他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可若是娶了個不合適的進門,那可就太麻煩了!”
他越想越是煩心,翻身從床上坐起,推開房門,準備去院子裡透口氣,卻聽到有人低聲道:“主上!”
“是文宗嗎?”王文佐吐出一口長氣。
“正是在下!”曹文宗從房簷下走了出來,月光從他的身後撒下,留下一條長影。
“嗯,我有點煩心事,一時間睡不著,出來透透氣!”
“煩心事?”曹文宗驚訝的看了王文佐一眼:“諸事已平,您還有什麽事情煩心的?”
對自己的貼身護衛,王文佐也沒有什麽好瞞的,他將崔弘度的信箋遞給曹文宗:“就是這件事情,若是娶了個悍婦進門,我今後恐怕就沒好日子過了!”
“這個主上倒是不必擔心!”曹文宗笑道:“清河崔氏素重禮法,家中女兒又怎麽會是個悍婦?如果天家賜婚,您倒是要小心些!”
“這倒也是!”王文佐松了口氣,心中暗自感謝封建女德。
“不過您既然要迎娶正妻,家中兩位老大人也準備一下吧?還有祭告先祖這些事情,主上可都準備好了?”曹文宗隨口問道。他看到王文佐搖了搖頭,愕然道:“您竟然連這都沒準備,就去找崔氏提親?”
“這個——”王文佐有些尷尬的偏過頭去,好避免對方的視線:“我這些日子事情忙,便忘了!”
“這等大事,豈能忘了?”曹文宗苦笑道:“幸好現在還不晚,要不便讓我先跑一趟,將您要迎娶崔氏之事告知二位老大人,免得讓崔家知道,只怕還會以為我等無禮!”
咳咳!
王文佐乾咳了兩聲:“這件事情還是我親自跑一趟吧,畢竟我也有幾年未曾返鄉了,這次乾脆回去一趟把所有事情都了解了!”
“也好!”曹文宗笑道:“婚姻大事,著實應當您親自走一趟。俗話說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如今您這般返鄉,定能光宗耀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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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宗耀祖?”躺在床上,王文佐一臉煩悶的吐槽道:“我祖宗還要幾百年後才出生呢!怎光、怎耀呀!”
作為一個代人從軍的家奴, www.uukanshu.net 王文佐從內心深處是很不情願與那個所謂的“家”再產生任何關系的,後來升官也好,受賞也罷,他最多也就派人返鄉帶份禮物便做罷,至於本人是都是繞路走。原因很簡單,他實在無法把那夥強迫自己代人去千裡之外送死的家夥和“家人”這兩個字聯系起來;而且他也知道那些人恐怕也不想再見到自己。既然雙方都不想看到對方,那最好還是永不相見的好。當然,他也不擔心自己那夥便宜親戚會把這些秘密捅出來——以自己現在的軍功,只要不是謀反大逆之罪,啥罪過都蓋過去了,而那家人可就惹大麻煩了。
但今日既然要和崔氏這樣的禮法之家聯姻,就繞不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就算再有財有勢,娶人家的女兒也要三媒九聘,父母這一關是肯定繞不過去的。自己再怎麽不待見那夥人,也得回去一趟把這謊糊圓了,把戲演好了,今後哪怕這輩子再也不見一面,這一趟也是跑不掉的。一想到這裡,王文佐就覺得熊腹間一股悶氣七上八下,說不出的憋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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