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高句麗王還真會玩心眼,他這是把自己比作微子,要咱們大唐當武王了!”
“別說,這高句麗王一直都是傀儡,和咱們打仗的事情基本都是泉蓋蘇文父子乾的。他是微子,泉蓋蘇文父子便是紂王,咱們大唐是武王,封他於宋,你看這不就對上了?”
“是呀!高句麗王這一套還真是絲絲合縫,估計沒少花心思!”
耳邊傳來部下的說笑聲,王文佐渾不在意的笑了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高句麗王的這套猴戲雖然耍的漂亮,主客卻不是自己,畢竟誰都知道,最後能夠決定他以及高句麗國命運的不是自己,而是英國公,是大唐天子,自己充其量在上頭做決定的時候作為親歷者被叫去問一句話而已。既然沒有決定權,那自然也落得個輕松,現在王文佐唯一需要關心的就是如何讓大軍平安進城,然後守到李績的大軍抵達為止,那就萬事大吉了。
咦!
“怎麽了?弘度,賊人有玩什麽把戲嗎?”王文佐問道,崔弘度在自己最早這群袍澤中以弓術和眼力好聞名,他這樣想必是發現有什麽不對了。
“三郎稍等,待我再看看!”崔弘度又揉了揉眼睛,細看了起來,最後用不那麽肯定的語氣問道:“好像那個高句麗王和昨天來的那個使者是同一個人呀!”
“啊?”王文佐聞言也細看了起來,果然那肉袒面縛的高句麗王與昨天那個高其昂身形十分相似,隨著對方越走越近,王文佐愈來愈確定的確是一個人。
“這是玩什麽鬼把戲?難道高句麗王不肯自己來,讓昨天的使者假冒自己?”
“這怎麽可能?咱們又不知道高句麗王長啥樣,他就算自己不肯來想讓人假冒,隨便找個人就是了,何必用和我們打過照面的人?”
“就是,人家都走到這一步了,何必又玩這點小花樣?一定是另有玄機!”
“我知道了!”伊吉連博德笑道:“昨天來的那個高其昂就是高句麗王,他這件事情放心不下別人,所以就扮作使者,親自來談一談我軍大營!”
“這廝好大膽子!”崔弘度吃了一驚:“他就不怕被我們識破了,扣在營裡不讓他回去?”
伊吉連博德道:“他這些年都被泉蓋蘇文當做傀儡,肯定深居簡出,就連高句麗人都沒有多少見過他的容貌,何況我們!縱然有些風險,總比被手下的人瞞騙還是強多了!”
聽了伊吉連博德的推測,王文佐不禁暗自點頭,古時大臣篡權的第一要義就是隔絕中外,將天子與外界隔絕開來,盡可能減少天子本人與其他人的接觸,這樣他們才能壟斷權力,這一點古今中外都一樣,泉蓋蘇文父子也不會例外。連高句麗人都不認識,唐人就更不用說了。退一萬步說,就算高句麗王被唐軍認出,扣了下來,也不會有性命之憂,其實與他獻城之後的狀況也差不多。反倒是留在城中派人去唐軍聯絡時生出各種意外的風險要大得多。此時的高藏手頭並無可以信賴的部下。
“好一個高其昂?果然是個好角色!”看著越走越近的高句麗王,王文佐心中突然湧動著一種奇怪的衝動,想要與這個對手把這場戲演完。
此時高藏已經距離王文佐馬前只有十步了,他跪了下來,背縛的雙手牽著羊和茅草,膝行而前,在距離王文佐只有六七步距離時方才停了下來,高聲道:“海東不德小子高藏,得罪於上國,天降災殃。小子惶恐,身為罪囚,背系肉袒,伏於道旁,獻符節於上國將軍,生殺由之,但乞勿傷城中百姓,祖宗陵墓,予願足矣!”
“諸位!”王文佐笑道:“我聽說身為君子不傷害已經受傷的人,
不擒拿頭髮花白的老人。我雖然不敢與古時的君子聖賢相比,但也不願殺害侮辱已降之人來炫耀自己的武功。再說為將之惡,莫過於殺已降之人,白起、李廣皆為良將,卻不得善終,吾輩不可不戒之!”說罷他便跳下馬來,拔刀割斷了高藏反綁手臂的繩索,又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高藏的身上,高聲道:“三軍聽令,吾奉天子之命討伐不臣,今高句麗已降,若有妄殺一人者當斬之!”王文佐這番話後,三軍肅然,一片靜寂無聲,王文佐轉而對高藏低聲笑道:“難怪我先前覺得那使者器宇不凡,原來是高王前來,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
“不敢當將軍稱呼!”高藏躬身道:“形勢所迫,不得已之處還請將軍見諒!”
“我曉得!”王文佐笑道:“你放心,我會令各軍各守四門城牆,不許進城。隻讓我的親兵去看守武庫等要害之地。這樣應該就不會傷害城中百姓,不過我麾下將吏歷經百戰也都辛苦了,須得取些金帛賞賜!”
“這個好說!平壤城中府庫尚且充實,將軍所需多少,立刻送來!”高藏聽道王文佐說唐軍隻控制城門並不下城,心中頓時松了口氣,他先前最擔心的就是唐軍進城之後會燒殺搶掠,引起暴亂,無論最後如何,他這個開城投降的高句麗王就會成為平壤軍民的仇恨對象,這樣一來他得到一郡,繼續奉守先王宗廟的希望也就破滅了。而唐軍如果隻呆在城牆上和城門附近,自然就不會進入居民區,更不會與居民發生衝突了。至於拿錢勞軍這本是應有之義,反正府庫裡的積蓄也不是自己的,能花錢消災最好!
“這樣最好!”王文佐笑道:“還有一件事情,據我所知貴國軍中有質子法,在外為將之人,家中妻兒都必須留在平壤為質,請將這些將官家人都集中在一地,由我的人看守!”
“將軍考慮的是,小王會聽命行事!”
“還有,希望陛下能將降服獻城之事寫成檄文,盡數散發出去,越快越好,以免再流沒必要的血!”
“遵命!”
“城中若有當初隋煬帝征遼時留下的隋人俘虜,以及其妻子,無論老幼,都全部釋放,送到軍營來!”
“遵命!”
王文佐又提出了五六個要求,高藏都一一從命,王文佐見其恭服,笑道:“陛下請放心,吾國天子寬宏大度,胸懷四海,以汝之順服,必不會傷及性命,且安心等待便是!”
唐軍的進城是在一種極為怪異的氣氛下進行的,不管高句麗王在先前表現的多麽順服恭謹,但唐軍從上到下在進城時都十分緊張,這座平壤城經過高句麗數百年時間的建造修繕,已經是一座十分完備的軍事要塞了。在四門都有完備的甕城、馬面、懸門等設施。稍有變故,都會給進攻者帶來滅頂之災。而值得慶幸的是,高句麗人並沒有做反抗,到了中午時分,唐軍已經控制了四門、武庫以及王宮等城中要害地點。
“崔弘度、沈法僧、黑齒常之,你們三人分別帶領一千人守東、西、北門,我守南門,大營也在南門!李波,你帶衙前都去守衛武庫,此番高句麗將領們的妻兒家屬也會押送到武庫,由你看守,不能出一點差錯,明白嗎?”
“遵命!”
“遵命!”
“遵命!”
四人異口同聲的應道,然後王文佐對伊吉連博德道:“你馬上把高藏送來的檄文抄寫四十份,然後盡快通過高句麗人的驛站分發出去,愈快愈好。還有,找一條堅固的快船,把這裡的情況和檄文通過海路運往大唐,然後盡快送到英國公那兒!”
“遵命!”
發布完命令,王文佐長長的出了口氣,對一直站在身旁的曹文宗道:“現在我已經把一切需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剩下的就交給上天來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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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盔的護面限制了視野,泉淵男建只能看到正前方,當他扭過頭,能夠看到黑壓壓的騎影正在越過右側的山脊,那是正在追擊新羅人的靺鞨騎兵。
勝利,一場輝煌的勝利!
在泉淵男建的記憶力,上一次贏得如此輝煌的勝利還是幾年前父親親自領兵擊破唐軍了,不,那一次勝利也無法與這一次相比,至少已經有一萬新羅人遺屍疆場,被俘的也不會比死者少,遺留在戰場上的各種甲仗器械更是不計其數,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自己無法領兵追擊,攻城拔寨,將肥沃的漢江兩岸劃入囊中。一想到這裡,他不禁失望的歎了口氣。
“大莫離支!現在可以掉頭對付那一萬唐軍了!”高雞舍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泉淵男建無力的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高雞舍說的沒錯,不過他並不認為唐軍會蠢到繼續傻傻的留在原地,新羅人被擊潰的消息不可能隱瞞太久,當唐軍得知之後,唯一的選擇就是盡快撤退了!
“如果您給我一支騎兵的話,三千騎就夠了,我可以追擊這支唐軍!”高雞舍似乎猜到了泉淵男建的心思:“您可以立刻回師平壤!”
這一次高雞舍撓中了泉淵男建的癢處,相比起追擊那一萬唐軍,他更在意的是平壤城的安危,那才是關乎家族和高句麗的生死存亡的所在。他欣喜的看了看這名討自己喜歡的青年將領:“就依照你說的做吧!不過你要記住了,窮寇莫追!”
“屬下明白!”
仿佛吃的太飽的猛獸,取得大勝後的高句麗軍的行動變得頗為遲緩,第二天下午,他們才打掃完戰場,在第三天早上踏上了返回平壤的歸途。歸途的行軍速度也只有一天二十裡,畢竟軍隊的行列裡有不少傷員,士兵的輜重隊裡更是堆滿了戰利品,這樣的軍隊是不可能高速行軍的。
在第三天傍晚,高句麗軍的前鋒抵達了成山堡,那是通往平壤大道附近的重要據點,在那兒泉淵男建得到了那個驚人的消息——平壤城已經落入了唐軍手中。
“這不可能!”
桌面上的瓶子橫飛出去,砸在銅鏡上粉碎,銅鏡沾滿了酒液,將大莫離支的臉扭曲成了一個奇怪的樣子。鎮將小心的後退了一步,拉遠了自己和泉淵男建的距離,他可不想成為被打入深淵的狂怒者的犧牲品。
“我出城時城內還有兩萬守軍,比唐軍還要多一倍,更不要說平壤城的堅固城牆,十萬唐軍短時間內也攻不下來!這一定是謠言!”
“按照信使所說!”鎮將慢吞吞的說:“唐軍並沒有攻城, 在唐軍抵達城下時,平壤城中發生了一次政變,勝利者向唐軍打開了城門,這樣唐軍才進了城。”
“平壤城中發生了政變?勝利者開了城門?”
其實泉淵男建並不是一個蠢貨,至少他有水準以上的頭腦,立刻就從已知的信息中分析出了正確的答案。絕望立刻控制了他的心:“是高藏,是大王!該不會是他吧?”
鎮將沒有說話,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答案,泉淵男建捂住臉,發出一聲絕望的哀嚎,仰天倒下。
“大莫離支,大莫離支!你起來,起來吧!別哭了,這個時候哭有什麽用,您快拿個主意吧!”鎮將把泉淵男建從地上扶了起來,勸慰道:“您現在還有五六萬大軍呢!將士們的士氣也很旺盛,若是全力一搏,還有翻盤的希望!”
“沒可能了!”泉淵男建抽泣道:“我手下將領們的家小都在平壤城中為人質,到時候大王只要把這些人質推到城牆上,我的軍隊就不戰自潰了!莫說只有五六萬人,就算有十萬人又有什麽用?”
“那大將軍呢?他在烏骨山城也有十萬人呀!”
“那還不一樣?”泉淵男建苦笑道:“他部下的妻子也都在平壤城,誰會為他出力死戰?再說北線的唐軍一旦知道後也不會乾看著。完了,一切都完了!”
“那您也不能就這麽躺在地上哭吧?”鎮將勸說道:“既然打不過,那就只有逃了。您現在乘著眾人不知道平壤已經陷落的消息,趕快逃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