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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壬之刃》六十九 惡招的遺體
內務術士這邊的動靜引來了大堂裡其他術士的注意力,他喊出來的僅僅是隻言片語,卻足以令人聯想到某些事情。有的人似乎已經意識到了我的真實身份,投射過來的目光裡蘊含著懷疑和困惑的味道。

 我默默地做好了心理準備,或許會有人就我的真實身份來找麻煩。例如劍齒在這裡的熟人朋友,或者打抱不平的執法術士等等。但等了一會兒還是沒人出來,可能是我被害妄想過度了。

 喬甘草用力地瞪了瞪周圍看熱鬧的人,然後對著負責接待我們的內務術士說:“他現在是安全局的正式一員,同時是直屬於列缺的執法術士。如果你對我們太無禮,那就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休怪我們不客氣,你是準備怎麽個不客氣法啊?難道是打算“李多,打他”嗎?

 雖然我油然而生這些想法,但喬甘草是在為我說話。她是如此地沒有猶豫,又是如此地旗幟鮮明,與初次見面時給我留下的膽怯白兔的印象截然相反。或許她也是在心裡鼓足了勇氣,這才能夠在外地的安全局大堂裡擺明立場地說出來這番話語。我其實有著感動的情緒,更加不會當眾與她唱反調。

 內務術士好像也被唬住了,他又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腦中想象了什麽,最後服氣地說:“我明白了。”

 看來我的惡名在天河市也是有點作用的。

 我依舊維持著不插話的姿態,而喬甘草則繼續說了下去,“然後,我們想要見你們這裡的主力級,他人在哪裡?”

 “這個,我不知道。”內務術士說。

 “伱不知道?”喬甘草高高地挑起了眉毛,“那麽誰知道?”

 “這個我也不知道。”內務術士說,“他一般都是神出鬼沒地,很難聯絡到。”

 “主力級還神出鬼沒……”喬甘草不吐不快地說,“缺乏紀律性……”

 內務術士不以為然地說:“主力級不都是這樣的嗎?”

 “根據我們這裡的檔案,你們這裡只有尉遲一名主力級,但是以防萬一我再問問,你們還有其他主力級嗎?”喬甘草問。

 一般情況下,一座城市只有一名主力級。或者說城市與主力級總是僧多粥少的關系,有的城市甚至沒有主力級坐鎮。像是柳城那種聚集了我和青鳥兩名主力級(當然,我只有主力級的實力,但在檔案裡沒有對應的正式頭銜),以及列缺一名國家主力級的情況才是非常少見的。

 天河市的主力就是“尉遲”,遺憾的是,我只知道他叫這個代號,卻不知道他有著什麽能力,甚至連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術士群體秘密主義作風的弊端又在這裡跑出來了,明明是官方組織的成員,又沒有藏頭藏尾的需求,還是如此重要的角色,結果在柳城安全局的檔案庫裡卻只有文字資料,連個照片都看不到。

 不同城市的安全局的電子檔案庫甚至還是不互通的,現在可都快要進入二零二三年了,真是不方便也要有個限度。而喬甘草會那麽問也是這個緣故,不同城市的安全局並不對彼此透明,所以保不準這裡新增了第二名主力級,只是柳城那邊不知道而已。

 順帶一提,關於那個尉遲的情報,我有去問過青鳥,遺憾的是她也不認識。雖說她有在尉遲家待過一段時間,但介於她當時立場特殊,那家族又封建得很,長幼尊卑相當嚴格,家族裡的主力級術士是當時的她見不到的“大人物”。當然也有可能見過,但就好像過年期間才見得到的七大姑八大姨一樣,能在第二天重新認出來就算是記憶力過人了,這都已經過去了五年,要她記得也是強人所難。

 內務術士無奈地說:“沒有了,我們和你們那邊不一樣,就一名主力級。”

 “那就想辦法幫我們聯絡到尉遲。”喬甘草說,“就說我們的任務與混血惡魔咬血有關,有可能需要借助主力級執法術士的力量。”

 “我記下了。”內務術士點頭。

 之後沒過幾句話,報備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內務術士轉身離開,喬甘草回頭看了我一眼,“接下來要做什麽?”

 “先去找獵手吧。”我說。

 “獵手……說起來,他之前說你身上有詛咒的氣息……”她面露思索之色,“不會是因為你上次‘想不開’,所以青鳥給你上了什麽詛咒吧?不對,青鳥可舍不得對你下咒……我想想啊,幾天前我有偷偷地分析過以青鳥的心理會對你采取什麽對策……記起來了,結合眼下這個狀況,她八成是做了什麽機關,迫使你不自覺地對她下咒了?”

 她這都分析得出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表現出心理分析師的一面。

 我沒有肯定她的推測,而她則接著說了下去,“但是青鳥她隻擅長戰鬥,詛咒對她來說也是生疏的領域,所以才沒有好好地把痕跡藏住吧……她進步得那麽快,隻用了五年時間就成為主力級,說明她確實是真正的天才。但她還是太焦急了,過於偏重於力量,其他很多修行環節她都用自己的天賦強行跳過了。把那些環節跳過去既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缺陷。”

 “而這些都是為了能夠挽救你哦,李多。”她笑著以這麽一句話作為收尾。

 我因為不知道怎麽搭話,說不定也是因為有些害羞,所以轉移了話題,“獵手應該在停屍間,我們先去那裡吧。”

 “天河市安全局在布局上聽說是有參考風水術的,他們應該會把停屍間建在那裡吧……”喬甘草作為真正的術士還真是有夠博學多聞,連風水術也通曉,說起來她當初幫助我和青鳥脫離異空間的時候也有用過像道教的羅盤一樣的工具。

 她竟直接帶起了路,走在前面跟我說話,“那個獵手的狀態好像很差勁。”

 “他或許是想要自殺吧。”我說。

 “是這樣嗎?”她反而有些意外。

 “你剖析青鳥的時候那麽犀利,卻看不出來獵手的想法嗎?”我這麽問的同時又有點不自信,連喬甘草都意外,難道是我猜錯了,還錯得很離譜?

 “看不出來。”她坦然地說,又問,“你聽說過‘樓梯上的靈光’這個說法嗎?”

 “聽說過。”我一邊回答一邊回憶。這個說法是法國的俗語,意思是當你與別人爭執不下的時候,在臨場的壓力之下,往往只能浮現出來蒼白的話語支支吾吾;而當你拂袖而去,沿著樓梯走下去慢慢冷靜的時候,腦海裡又像是變戲法一樣浮現出來強而有力的雄辯之詞,但為時已晚。

 “我呢,從小就很容易怯場。雖然長大以後就慢慢改正了,但還是只有獨處的時候才拿得出全力。像是心理分析師的專業能力,我也只有在面對顯示器和鍵盤的時候才能夠充分運用。一旦離開電腦前,我就不再是心理分析師喬甘草,就僅僅是個喬甘草而已了。”她說。

 “也就是所謂的‘鍵盤心理學家’?”我問。

 “不一樣啦,鍵盤專家指的是那些不懂裝懂的外行人。”她說。

 我們很快就在停屍間裡找到了獵手,他正在低頭看著放在停屍間冷櫃大抽屜上的遺體。

 看著他,我竟產生一種錯覺,此時的他似乎和那具遺體沒什麽差別。他的身上縈繞著將死之人的氣息,那是對於自己的生活完全絕望,要主動把腳伸進棺材裡的人才會浮現出來的死氣。或許曾經的我也浮現過相同的氣質。

 “這就是惡招?”我看向了那具遺體。

 他帶著令人無比費解的悵然點了點頭,“是。”

 我注視著這具遺體。

 這是個與獵手年齡相近的,初顯衰態的中年男人的遺體。

 就是他命令霧之惡魔前往白日鎮……

 因為在術士的世界裡是存在分身這種東西的,所以安全局在殺死某些術士罪犯之後會將其遺體收容並靜置數日,看看遺體的後續變化,以判斷對方是不是在拿分身詐死。

 但這具遺體肯定不是分身。不止是我的覺察力在這麽判斷,還有著咬血的證詞。

 咬血在魅魔的記憶裡提到過,惡招為了命令霧之惡魔,獻祭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

 所以惡招肯定是死透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不是與他有仇嗎?”我問,“看到他的屍體,你反而不高興了?”

 “說來話長。”獵手傷感地說,卻沒打算深入這個話題。

 他又看了一會兒,然後把大抽屜推回了冷櫃裡。

 我們離開了停屍間,向著安全局的出口移動。雖然不知道獵手這邊是怎麽回事,但惡招的事情似乎涉及到了他一些難以啟齒的過往,我也就不打算深入了。

 況且,我此行的目的也與惡招無關……不對,怎麽可能是無關的。

 非但有關,還是大有關聯。

 在我的“白日鎮迷霧事件後續調查”任務裡,也有著“調查天河市仍然存活的霧之惡魔觸須”這一重要組成部分。雖然無法理解那些霧之惡魔觸須為什麽還能夠存在,但惡招是霧之惡魔的召喚者,說不定能夠在這個死人的身上挖掘出某些線索。

 那些藏匿在城市裡的霧之惡魔觸須不知道會造成多少無關人士的犧牲,要是能盡快解決,那還是盡快解決為好。盡管天河市的事情應該由天河市安全局管轄,不過以我這次造訪天河市的身份,也未嘗沒有助一臂之力的立場。

 或許我得想想要怎麽從獵手那裡套話。

 而就當我們回到大堂的時候,發生了一起說小不小的意外。

 一道略有眼熟的身影緩緩地從遠處的安全局正門走了進來。

 是劍齒!

 當我看到他的瞬間,他也看到了我。

 我默默地注視著他。之所以說他的身影只是“略有眼熟”,是因為他看上去跟上次與我分別時相比差別很大,比之獵手都是半斤八兩。

 他不久前受到的重傷似乎還沒怎麽好轉,整個人甚至更加瘦骨嶙嶙了,然而某種濃烈而又沸騰的情緒從內部支撐起了他的架子。而他的臉色則憔悴得不像話,又陰沉得好像吸飽了毒水,充斥著仿佛在強烈的自我折磨情緒裡無法自拔的病態扭曲之氣。

 他為什麽變成這樣,我又怎麽會沒有頭緒呢?

 他的親生父親以那般慘絕人寰的形式死在了我的手裡,那樣的血海深仇又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放得下去。

 因為自己有著無法退讓的原則所以就隻好放下仇恨了?

 難道就只有無法退讓的原則,就沒有無法退讓的仇恨了嗎?

 當他看到霧散之後的白日鎮的時候,他心裡的某個角落或許小小地認同了我,心裡的原則或許暫時性地壓過了仇恨。但是,恨有時比愛更加長久,甚至歷久彌新。只有報仇才是雪恨最有效的途徑。他一定有過後悔,為什麽沒有在那時候殺了我,為什麽要在那時候堅持原則而非仇恨。

 況且——我想,我也未必就是符合他原則的好人。

 或許我應該想辦法解除青鳥的詛咒。

 但是我也明白,那僅僅是解決了表面上的問題。

 這個詛咒本質上是青鳥想法的直觀具現。即使解除了這個詛咒,我也無法再拋開青鳥去向受害者償還性命了。因為當我意識到了青鳥為了阻止我甚至會對自己立下這等詛咒的一刻起,無論有沒有這個詛咒,我都無法保證青鳥會在我償命之後做出什麽。

 而那才是她真正強加於我的祝福,同時也是她真正的詛咒。

 我的生命已經不再僅僅是我自己的東西了。

 劍齒以充滿了扭曲執念的目光凝視著我。他接下來會對我說什麽呢?又會對我怎麽做呢?而我面對他的話語和利刃,又應該拿出什麽表情來呢?我躊躇地等待著他的進一步行動。但他沒有更進一步。正相反,他退了一步。

 他轉過身,竟像逃跑一樣快步離去了。

 我惟獨沒有料到這個反應,瞠目結舌地看著他遠去的身影。為什麽逃跑的人會是他?要逃跑,也是我逃跑才對。

 我應該追上去嗎?但即使追上去了,我又該做什麽呢?

 喬甘草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剛才那個人就是劍齒嗎?”

 我這才注意到她正在全神貫注地審視著我的表情, 只是剛才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劍齒的身上,沒有余力留意她的反應。而獵手則是面帶複雜地看著劍齒遠去的方向,他曾經突襲過劍齒的據點,或許在他看來自己也是會被劍齒尋仇的人吧。

 “他為什麽走了?”獵手自言自語地說。

 我在喬甘草的注視之下言不由衷地說:“不知道。但是能夠避開他自然是最好的。”

 獵手不知為何怔住了,“……你也害怕被人尋仇嗎?”

 “我當然害怕。”我說。

 “這樣啊。就連你也會害怕……”聞言,獵手竟流露出極度安心的表情。

 他像是終於放下了心裡的一塊大石頭,身上的死氣依稀地出現了變淡的趨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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