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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壬之刃》七十 獵手和惡招
或許是我在過去與獵手的交流之中不經意間說出過惹人誤會的話語,他眼裡的我的形象看來是有些歪曲的。而他此刻似乎對我產生了奇怪的同伴意識。

 “你一定也是被人洗腦的。”他這麽跟我反覆強調。

 我這次沒有反駁他的話,也依舊沒有在心裡接受。但是如果讓他覺得我是“同道中人”,能夠多少緩解他心裡的壓力,我也不介意繼續維持他的誤會。

 我們離開了安全局。在路上,獵手像是終於敞開心扉,向我傾訴他自己在離開白日鎮之後的心路歷程。就如同我過去想象的一樣,他理智上明白自己是被洗腦的,但作惡的終究是自己的雙手,記憶也是那般鮮明地留在腦海裡。他強烈的道德意識無法允許他饒恕自己。

 喬甘草私底下小聲地說:“他好像覺得你不久前也和他一樣,在白日鎮霧散之後馬上就逃跑了。”

 我們在附近的飯店裡吃了午飯。順勢地,我向獵手問出了惡招的事情。如果是現在,或許獵手願意跟我說說他所知道的惡招的情報,以及他與惡招之間的過往。

 聞言,獵手猶豫住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下定決心,要把自己的往事吐露出來。

 “惡招……對我來說,惡招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的仇敵。”他的口氣像是在描述仇恨,表情裡卻蘊含著極其複雜的,仇恨之外的感情,“這件事要從二十多年前……我還在念大學的時候開始說起。我在大學裡結識了某個女孩,她後來成為了我的妻子。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隱秘世界為何物,妻子也和我一樣,僅僅是個缺乏覺察天賦的一般人。而我們從那時起就情投意合。”

 “時至今日我依然可以說出口,妻子對我來說是完美至極的對象。不止是外貌和身材在我當時認識的所有異性裡都鶴立雞群,性格也是溫柔體貼,頭腦也是冰雪聰明。雖然偶爾會浮現出任性自我的一面,但是她本性善良,很快就會幡然醒悟,並且改過自新,也要求我在她表現不好的時候指正她。我一開始與她相處得磕磕絆絆,沒過多久就適應了這種相處模式,然後過上了如膠似漆的生活。”他接著說,“但正當我們在心懷希望地展望大學畢業之後生活的時候……惡招插足了我們之間的關系。”

 他的臉色變得極度陰沉,“他不知道從哪裡掌握了惡魔知識,繼而發動了能夠改變他人的常識和認知的法術,無恥地駭入了我妻子的心智。”

 “……啊?”我用這麽一個字表達了自己的心情。

 “他讓我的妻子誤以為他才是真正的戀人,而我則是局外人,並且在那段時間裡不知道做了多少……墮落的事情。”他咬牙切齒地說,“而我也被他以同樣的方式影響了心智,在一段時間裡,我以為自己真的就是個局外人。”

 難怪他之前對於自己與惡招的過往諱莫如深。

 “以法術的力量支配他人的心智,使其作出違背其人格的行為……這在術士對一般人犯罪的記錄裡十分常見。”喬甘草卻是見怪不怪,她反而在意起了其他事情,“但是有著高覺察力的人,往往也對於催眠洗腦和常識改變等意識領域法術有著強力的抗性,除非那真的是特別強力的意識力量,例如不久前的魅魔的魅惑,或者更久以前的海妖的洗腦……既然現在的你已經成為了術士,那麽大學時期的伱即使尚未認知到隱秘世界,也應該有著不俗的覺察力才對,你也沒能掙脫惡招的法術嗎?”

 “不,那時候的我雖然中招了,但心裡總是有著違和感。如果有著隱秘世界的常識,大概一瞬間就能意識到自己身處於何種局面吧。但由於無知,我過了一段時間才成功地掙脫了法術。”獵手痛心疾首地說,“沒想到我最好的摯友和知己,居然會對我們做出那種事情……”

 “等等……摯友?知己?”我說,“原來你在此之前就與惡招熟識嗎?”

 “嗯……抱歉,或許我不應該從之前那件事開始說起。”獵手搖頭,“還是先從頭開始說起吧。我和惡招認識,更先於我和妻子認識,但初次見面也是在大學裡。那時候的大學生比起現在可要稀罕得多,但在大學裡最不缺的就是大學生。俗話說得好,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那麽多人聚集在一起,裡面肯定也有那麽幾隻道德敗壞的劣鳥。”

 “惡招就是其中一員?”我問。

 獵手出人意料地說:“還有我。”

 “什麽?”我意外。

 “我和惡招都是。”獵手回憶道,“當時的我拿著家裡給的生活費,在附近的棋牌室裡賭錢,然後在那裡認識了惡招。”

 “拿生活費賭錢……”喬甘草像是重新認識了獵手。

 “當時的我也很愧疚,就是管不住手。而惡招則與我相同,他當時也就是個管不住手的大學生,而不是什麽惡魔術士。我們立刻臭味相投,互訴苦衷。”獵手說,“後來我們決定監督彼此,從此再也沒有去過什麽棋牌室。也因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視彼此為最好的知己。”

 沒想到道德意識如此強烈的獵手還有著那樣的過去。我這麽在心裡感慨。

 “我也不是從一開始就是現在的我。”獵手似乎是猜出了我的想法,“成為執法術士之後,以及加入律法陣營之後……種種經歷成就了我今天的人格。而二十多年前的我僅僅是個缺乏自律性的青年,脫離了過去的約束管教,很容易就會自甘墮落。”

 “人的性情是隨著經歷而形成的,因此也會隨著經歷而改變。”喬甘草認同道,“少年時期、青年時期、中年時期……不同時期的人格甚至可能會判若兩人。”

 我很能認同這個說法。由於經歷了與“它”的邂逅和之後的五年,我現在的人格和過去的人格,一定也早已變得相去甚遠了。治愈夢境裡的我承襲的就是我過去的人格,通過與現在的我作比較,一定也可以看出巨大的差別。雖說青鳥好像不那麽認同我的看法。

 “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過去的我與惡招那般臭味相投,必然也有著更多相似之處。實際上在我看來,惡招就好像是從鏡面裡走出來的,與我外表不一樣的另一個我。”獵手繼續說,“我們甚至對於異性也有著步調一致的審美,也喜歡上了同一個女生,那就是我的妻子了。其實,最初向妻子表白和交往的人不是我,而是惡招。”

 “那麽後來怎麽成了你與她交往?”喬甘草問。

 “因為妻子與惡招在交往期間發生了非常巨大的矛盾,一年半之後,兩人決裂分手了。”獵手說,“我也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矛盾,惡招不願意告訴我,而妻子也沒有對我細說過。並且隨著時間推移,我們結婚搬到柳城,又搬到白日鎮……惡招就更是從我們的記憶裡淡出了。”

 “說遠了。在他們分手之後,我嘗試著向妻子接觸和表白,最後成為了情侶。”他面露追憶之色,“她簡直是我理想中的愛人,我們之間的靈魂是那麽的合拍。我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而她也對我回以同等的愛情。因此,當我從法術的影響裡醒悟過來,意識到惡招竟然做出了那種事情,我對於他深厚的友情也變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喬甘草疑惑地問:“但是,連你都說以前的自己和惡招那麽像,就像是對著鏡子一樣……為什麽她之後與你如膠似漆,之前卻與惡招決裂分手?”

 “或許是因為……她多少地注意到了惡招的邪惡本性吧。”獵手說完,又有些沉默。

 如果真是如此,獵手的妻子倒是獨具慧眼,又倒霉透頂。只怕她怎麽也想不到,二十多年以後會橫空殺出來個魅魔。而這回則是輪到她的丈夫受到了支配。

 我沒有問獵手他的妻子如今是否還活著。如果獵手在自己受支配期間對其痛下殺手,那麽我的提問無疑是在他的痛處插了把刀。但是想也知道,既然獵手和他的妻子都住在白日鎮,以不久前白日鎮的局勢,除非獵手特地保護她,否則凶多吉少。而以當時獵手的情況,又有多少可能會去保護她?

 “之後呢?在擺脫法術影響之後,你是怎麽對付惡招的?”我問。

 “也沒什麽複雜的。在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存在著那麽離奇的力量之後,我也順勢推理出了很可能存在著專門對付那種事件的國家部門。經過一番辛苦,我終於吸引到了安全局的注意力。”獵手說,“面對執法術士,惡招只能逃之夭夭,我也在安全局對我做指引工作的過程中展現出了些許施法天賦。幾年後,我成為了執法術士,與其他執法術士聯手追蹤流竄外地的惡招。多次衝突之後,惡招逃亡海外。然後就是今天,我終於再次見到了他,而他已經死了,死在了自己的不自量力之下……他作為術士的水平還不如我,卻妄圖支配霧之惡魔,真是自尋死路。”

 “你看到他的屍體,好像不怎麽高興?”我問。

 “因為我想要親手殺了他……這是理由之一。”獵手歎息,“而另一個理由則是……我想到,惡招的本性或許沒有那麽邪惡,他也只是被惡魔知識扭曲了自己的心智。”

 惡魔知識有著影響學習者心智的屬性,會使其變得殘忍和墮落,是名副其實的“邪惡的知識”。

 我也在中間人和魅魔的記憶裡看到過很多惡魔知識,卻都沒有學習過,擔心的就是這點。

 此外,心智受到他人支配的人,會被視為他人的工具,即使在此期間犯罪,隱秘律法也只會對支配者問罪。而被惡魔知識扭曲心智的人則不適用於這條邏輯。

 “難道你有些原諒惡招了?”喬甘草奇怪地問。

 “只是有些感同身受罷了。我最近體會到了心智被染成黑色的滋味,知道那種身不由己的感覺。”獵手複雜地說。

 如果沒有惡魔知識,惡招說不定仍然是獵手的好朋友,而獵手則會度過正常的人生,他的妻子也不會受到那樣的傷害。

 在與惡招不共戴天的同時,獵手或許也有著自己和朋友的人生都被一股來自於外部的力量不講道理地摧毀的悲哀。

 但是,在聽完獵手的陳述之後,我還是有些疑惑的地方。

 惡招為什麽偏要對獵手的妻子出手,是與他們分手的理由有關嗎?還是說僅僅是起了色心?

 獵手被惡招傷害得那麽深,自然有著對惡招深仇大恨的理由,但反觀惡招呢?我感受不到惡招對於獵手的深仇大恨。然而惡招在臨死前以所有生命力為代價命令霧之惡魔向白日鎮移動,這又是為了什麽呢?因為他就是這麽睚眥必報,二十年後還掛記著自己曾經在獵手這裡的失敗?還是說他只是覺得反正要死了,不如拉個仇家一起死?

 以及……霧之惡魔的觸須仍然在天河市活動,是否與惡招這個召喚者存在關系?

 我又與獵手交流了一番,卻一無所獲。沒辦法,既然在這裡碰壁,就隻好換個方向。我打算先去追蹤咬血。

 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我沒能先去追蹤咬血,反而是先好好地“瞻仰”了天河市安全局的執法作風。

 正當我們離開飯店的時候, 遠處傳來了一股邪惡的靈性波動。我與獵手第一時間便覺察到,又對視了一眼。這個波動裡蘊含著濃烈的惡魔味道,而且就在不久前,我還在白日鎮裡感受過類似的波動。

 “霧之惡魔的觸須!”獵手往那個方向匆匆忙忙地趕去。

 我讓喬甘草先留在這裡,然後也追逐了上去。很快,我和獵手就來到了另外一條街道。

 只見一頭渾身漆黑甲殼,宛如巨大化的昆蟲一樣的怪獸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遍灑陽光的街道上,路人們驚慌失措地逃離。我們趕來的速度都足夠快,從靈性波動傳來到我們抵達僅僅過去了不到十秒鍾,惡魔還沒來得及造成什麽傷亡。但必須盡快處理。

 惡魔已經瞄準了不遠處某個僵硬著不敢動的路人,我正要召喚出塞壬之刃。

 而就在這時,伴隨著一道鋒利的斬擊,一個黑色的人影陡然從惡魔的正上方落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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