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妤姝手指的方向，李校尉看見不遠處的一個小土堆裡矗立著什麽東西，像是一段褐色木樁，又像是一截露出地面的樹根。

　　放馬的呼延略很盡職，見五匹馬附近的草都被吃得吃剩下草根，他又分別把它們往有草的地方拴。

　　飲完五匹馬後歐陽雄換了人用的盆子打水與呼延略洗了把臉，拿出各自的蓑衣鋪在地上躺上，捏著塊乾糧愜意的吃著，眯著眼睛曬太陽。

　　“別人估計得說杜銓是因為你的巡察而被罷官呢。”歐陽雄說:“會不會直接讓他的副職接知州?”

　　“不會！”呼延略斬釘截鐵地說:“就算想提拔肅州的通判也會調任的，絕對不會讓他就地接任。不然，以後副職想方設法把上司弄下來自己接任就該蔚然成風了。”

　　兩人聊著天兒，聽見小端在大叫:“大人！發現屍體！”

　　蓮心和妤姝臉色慘白地跟在小端後面，小端讓她們在呼延略和歐陽雄鋪好的蓑衣上坐下，自己跑去替她們打水洗手。

　　李校尉已經用腰刀將掩埋著的屍體挖出來了。

　　屍體蜷縮起雙腿膝蓋幾乎頂著胸腹仰躺在坑裡，身體上的皮肉早已腐爛化作泥土，除了探出地面的那隻左臂，全部白骨化。

　　妤姝看見的便是破土而出伸向半空的左臂，左臂的皮肉完全乾枯，呈黑褐色，手指半張。

　　可以想象，死者被埋時還活著，他盡力伸出一隻手想求救，但是他無力將身體從泥土裡掙扎出來，很快便因窒息而死，只有這隻手，不屈地向著無垠的天空控訴！

　　歐陽雄簡單驗了一下屍體:死者男性，因為胡須沒有腐爛，猜測年紀在四五十歲，頭骨有一塊塌陷，衣服皆是春秋季的粗布衣，著草鞋。

　　此去向東約三十裡是五丈河，向南二十裡是鄒城，剛才和歐陽雄還在商量去鄒城，因為鄒城所轄比五丈河大得多，而且鄒城的茶葉名揚天下，經濟比較富庶。

　　看來，老天爺也要呼延略挾私啊！

　　小玉兒跟隨女兒二鳳女婿潘長回五丈河，本該去探望他們，但是不順路，呼延略還心有稀罕。

　　出了這個野地孤魂案，就有必要去一趟五丈河了。

　　埋屍一般不會跑得太遠，而距離埋屍處最近的就是這個兩個縣。

　　小端和蓮心都聽說過小玉兒刺繡裡藏字的故事，也知道命運多舛的二鳳和潘長的事兒，聽說在五丈河有故人，一行人心情頓時就好了起來。

　　潘長為人友善，加之當年的劫後余生，所以在不大的五丈河也算名人。

　　其余人先在官驛裡休息，呼延略和李校尉買了點心去拜訪小玉兒母女。

　　在籬笆圍牆上爬滿豆角秧和瓜秧的院門前，呼延略看見坐在院子裡包粽子的小玉兒，她比上次見識胖了些，但是也顯得老了些。

　　比三年前高了許多的外孫子寶兒拿著一根木棍兒淘氣四下裡敲敲打打。

　　“小玉兒姨！”呼延略心裡莫名地一酸，小玉兒的繡工是無人可及的，他現在身上穿的肚兜還是她親手繡的呢，幾年了，繡品不褪色，針腳依然密實。

　　小玉兒吃驚地看著呼延略，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揉眼睛再看，激動得聲音都抖了:“莫不是呼延少爺?”

　　呼延夫人和盧夫人是親姐妹，每次年節裡去盧府都會去盧府的繡坊裡玩，和小玉兒很熟。

　　“是我，您看看他是誰?”呼延略笑著進院兒，李校尉跟著進去，放心手裡掂的幾包各色點心，

笑眯眯地等小玉兒叫出自己的名字。　　“是，李典吏吧?歐陽先生呢?”小玉兒的記性還真不錯。

　　“他現在是校尉了，歐陽在官驛處理些公務，明兒來看您。”呼延略拿出一套銀碗銀筷子，按照當地習俗，這是送給家裡最寶貝孩子最好的禮物

　　小玉兒立刻紅了眼圈兒:“少爺，這，太貴重了，不能要。”

　　寶兒聽呼延略喊自己的名字，頑皮地問:“你誰呀，怎知道我名兒啊?”

　　“啪嗒！”身後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

　　打漁回來的二鳳和潘長扔下手裡的魚簍子倒頭就跪:“恩人，是恩人來了呀！”

　　聽呼延略他們說明來意，潘長說:“這個不難，您盡管去縣衙問，我也各處打聽一下，看一年前有沒有四五十歲的男子離家至今未歸，這樣不是更確切些嗎?”

　　呼延略和李校尉很高興，起身欲走，潘長立刻攔住:“家裡沒啥好東西，剛打的魚，怎麽著也得吹頓飯再走！”

　　“你們趕緊做晚飯，吃完飯去打聽事兒，我們還得去縣衙，明天這個時候，我們帶上歐陽一起來吃晚飯，明兒是端午節！”呼延略說著話已經走到了門口。

　　二鳳拿著銀碗和銀筷子追出來:“這個太貴重了，您還是拿回去吧。”

　　呼延略和李校尉不知道該給寶兒買些什麽，想起銀碗的事兒，就挑了鋪子裡最重的一套，重約六兩，加上手工，花去十兩銀子。

　　這錢呼延略是從自己俸祿裡出的，他覺得自己這些年能護住不爭氣的肚子，都靠著小玉兒姨的肚兜兒。

　　呼延略看著小玉兒，一臉的嗔怪:“姨，您要是不收，就是不許我們再登門了！”

　　小玉兒滿足地笑著對女兒說:“收下吧，啥東西有救命之恩更貴重?咱們一家四口的命都是大人給的，咱們還客氣啥。”

　　離京前，呼延略交代過，如有他們的書信按照他們所行路線隨驛站流轉，至宣城停，因為盧榮在宣城任職，那是必到之處。

　　令他們意外的是，居然在小小的五丈河官驛裡收到了家書。

　　呼延略、歐陽雄和李校尉各自捧著家書翻來覆去地看，叫了幾次才坐在桌前，晚飯都吃得索然無味。

　　扔下碗又回去看家書了。

　　家書報的都是平安，說了些家裡的事情和他們認識的人近況，最後都說自己身體很好，歐陽雄說他們的孩子秋天就該降生了，小蓮比她晚兩個月臨盆，兩人現在幾乎每天湊在一起做孩子的衣服和鞋子，呼延府對上下都他們都很照顧。

　　李校尉家的草兒說葉子夫婦和五月他們幾乎每天都會到家裡看看，有點零碎活兒他們就手就幹了，毛豆和毛妮都長高了，很聽話，讓他放心，保重好身體。

　　小蓮說家人都好，二伯父三伯父換崗回家住了十幾天，又去戍邊了。就是祖父老呼延現在耳朵更聾了，去年冬天一直氣悶，咳嗽，轉暖之後才好些。

　　捧著家書，三個男子漢都默默流淚了。

　　小端、蓮心和妤姝坐在院子裡看星空。

　　“到中秋節，我爹和姨媽該回到京城了，我也得給他們寫信。”妤姝想家了。

　　“我最親的人就在身邊，不用寫信。”小端看著蓮心， 眼睛裡波光流轉。

　　蓮心也看著他，柔聲說:“這世上我最親的哥哥和你也在身邊，我也不用寫信。”

　　“你們倆在這數星星吧，我去找件衣服換，明兒過端午呢！”妤姝受不了他們的卿卿我我。

　　姨媽小秦給妤姝收拾了三個包袱，她今晚才有時間逐個打開來看。

　　除了上次讓妤姝帶走的自己和荀美的首飾、銀子及妤姝自己攢的壓歲錢，這次小秦還把自己的積攢的幾十兩銀子也讓妤姝帶走了，小小年紀的妤姝，身價居然有上千兩。

　　感受到爹和姨媽的疼愛，她心裡難受，一直在吸溜鼻子。

　　姨媽把妤姝四季的衣服鞋子都帶來了，居然還有兩件男孩子的衣服，一件夏天的，一件出秋天的。

　　大概她認為妤姝穿上男孩子的衣服會安全些吧，一向做衣服針腳細密的姨媽這次活計的針腳有些大，應該是連夜趕製的。

　　妤姝人生的前十三年，在爹娘和姨媽三重溺愛之下，有甚多毛病，完全沒有大家閨秀該有的禮儀。

　　比如吃飯不會用筷子，她覺得兩根筷子沒有五根手指抓的牢，尤其是豆類，她都下手抓。

　　她還發現，自己要是著女裝不拘小節，呼延略必會瞪眼告誡，但是自己若著男裝，他不但不瞪眼還會主動幫自己夾菜。

　　看來，呼延略潛意識裡認為女子要知禮儀，而對男子的要求就低得多，因此，妤姝幾乎每天都穿男裝，因為第一眼看見的妤姝就著男裝，而且她的舉止根本就不想女子，所以她穿男裝大家覺得更順眼，更符合她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