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下,往日熱鬧的五間樓彌漫著緊張的氣氛,諸多食客與酒店夥計藏在去往後院的過道內,扒著門框偷偷朝外觀瞧著。
亂哄哄的場景裡,三方人馬在對峙,只是比起呂布的隨意,另外兩邊人都有些緊張,而最吸引人眼球的則是拿著刀的鄂全忠與柳元二人。
“二位好漢冷靜,切莫因為一時義氣之爭鑄成大錯,擅動刀兵非是說笑的。”朱仝看著兩人越發凝聚的氣勢心中暗暗叫苦,他身為本縣巡捕馬兵都頭,若是眼跟前兒出了命案,那他這官兒當的還有什麽勁?
無奈,鄂全忠與柳元都不是那種能為外物所動搖的人,一個緊握刀柄,輕移腳步,另一個緊盯對方肩肘,調整呼吸。
“喝!”
“哈!”
驀地,兩人同時吐氣開聲,兩柄刀同時朝著對方揮下。
嗡——
強勁的刀氣卷起狂風,對撞的氣流生生將朱仝的須發吹的飄散起來。
“你這廝,不怕死嗎?”鄂全忠有些驚訝的看著擋在自己與柳元中間的朱仝,這都頭不怕死嗎?
柳元也是嘴角抽動不知該說什麽,若不是他武藝不錯,收發隨心,這會兒朱仝的腦袋就該被砍了下來。
“朱仝蒙縣裡百姓信賴,身受本縣知縣大人的器重,若是坐視眼前有命案發生,那還不如去死!”朱仝瞪著一雙丹鳳眼,咬牙切齒的道。
呂布聞言有些古怪的看了朱仝一眼,這人長相有些像那人,可惜這脾氣卻不太像,若是那人的話,恐怕是選擇將兩人一起拿下,而不是橫在中間擋刀了。
看了看在刀口下全無懼色的朱仝,又看了眼拿著刀的柳元,呂布心中暗道一聲:罷了,難得在這陌生的地方遇到個長得像老相識的,就算那廝運氣好吧……
嘖,某卻不是年紀大了,竟然也多愁善感起來了。
鄂全忠看了朱仝半晌有些躊躇,呂布讓砍柳元一隻胳膊,如今這朱仝擋著,看他眼神甚是堅定,恐不會讓開,這……難道要逼他大庭廣眾下殺官不成?
“鄂兄弟,且先回來。”似是看出了鄂全忠的窘態,呂布開口招呼了一聲,接著轉頭對著柳元道:“今日某高興。”
眼神掃了朱仝一眼:“給這都頭一個面子,且錯開今日,你我再算這傷人的帳。”
柳元冷哼一聲,看著鄂全忠收刀欲走,也把刀收了,衝著他喊道:“兀那漢子。”
鄂全忠回頭看向柳元,就見柳元一抬手將刀扔了過來:“刀還你。”
咯——
鄂全忠接住了刀,刀柄與刀鞘間發出輕微地碰撞聲,仔細的打量了柳元兩眼,他也沒多說話,只是默默地走到呂布身邊站定。
“走。”
呂布說了一聲,轉身抬腳,幾個嘍囉此時也從地上爬了起來,踉蹌著過來準備跟著一同出去。
“等等!”朱仝走出來:“你等於酒店鬥毆,當與我回縣衙,聽候……”
“這位都頭。”呂布打斷朱仝的話,看著他,嘴角慢慢咧出一絲猙獰的笑意,語氣有些古怪:“某今日很開心,莫要壞了某的興致。”
虎目裡似是亮起一抹幽深的火焰,被呂布掃視的眾人隻覺得這人眼神亮的嚇人,齊齊心中一跳,紛紛移開目光,暗道此人好迫人的氣勢。
朱仝還要再說,一旁宋江走過來,拉了下他的手,不高的身形走到他前面站定,
拱手:“這位……官人。” 宋江停頓一下,似乎在組織措辭:“貴部屬在此被人打了,應當前往衙門報案才是,不然衙門也無法替恁主持公道不是?”
“所謂民不舉、官不究,我等無意報官,告辭了。”呂布不耐的回了一句,適才看到熟悉面孔的好心情有些被擾亂了,這夥人恁地纏人。
施俊在一旁已是休息過來,看到人要走,連忙一個箭步朝前躥過去,想要攔住呂布等人。
嗆——
清脆的刀鳴聲中,一道光華從呂布刀鞘中跳出,自上而下在施俊身前劈出一道直線,似是要將人一分為二一般,複又電閃一般歸於鞘中,好似從未出鞘。
“莫擋路。”呂布像是沒事人一樣從施俊身邊走過,身後鄂全忠扶著鄧飛跟著十名帶著傷痕地嘍囉,從僵直著一動不敢動的施俊身旁走過。
“別退,踩腳了!”
“哎!你這廝……”
呂布等人踏進五間樓,本來嘈雜議論的圍觀者瞬間沒了聲息,有那靠的近的人神色驚恐的忙不迭朝後退,一不小心踩中後面人的腳趾,頓時驚起一片哀嚎。
“哎……客……客官……”
快走到樓梯處,一旁擠著圍觀的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猶猶豫豫的叫聲,呂布等人轉頭看去,就見那中年掌櫃的站在一群店小二中,正伸著出一隻胳膊卻似是害怕一般又想縮回去,站他身旁的店小二全都驚恐的看著掌櫃的,有人甚至偷偷轉過身子想要溜走。
“卻是忘了。”
呂布倒是沒去計較他那模樣,見他開口就知道是何意思,伸手從鄧飛那拿了錠銀子扔給掌櫃的:“夠嗎?”
掌櫃的本能伸手接過,拿牙咬了一口,喜笑顏開的道:“夠,還有富裕,小的給恁拿找頭。”
“不用了,多的算賞你。”呂布揮了下手帶人走了出去。
“掌櫃的……恁真是……”
一群店小二鼓瞪著眼珠不知該說什麽,皆是以看英雄似的樣子注視著那個喜笑顏開的掌櫃。
……
後院中,自呂布那一刀後眾人就似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直直望著他等走進五間樓消失不見。
“咕嘟。”
施俊等人走後,半天才咽下一口口水,他的衣服從中間分兩半朝旁散開,胸口結實的肌膚暴露在春日的寒意中,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豆大的冷汗漸漸從額頭流下,順著脖子一路淌下來,在胸口添了一道蜿蜒的水痕。
宋江與朱仝也是半晌才轉動脖子面面相覷,那叫人站住的想法瞬間打消的無影無蹤。
他二人在一旁看的分明,呂布一刀劈下隻破衣物而未傷人分毫,這份對力道的掌控實在讓人歎為觀止,起碼朱仝自忖自己沒這份本事。
要知道,這力道只要大上一分,就是開膛破肚的結局。少一分,則連衣服也切不開。
“躺下吧你!”
身後傳來雷橫的暴喝聲,宋江、朱仝二人急忙回頭,就見雷橫反剪著段五地手跪壓在他身上。
卻是方才眾人心神都在呂布這邊,雷橫趁機和段五二人再次交手卻無人發覺,不同之前雷橫被摔,此時卻是東風壓倒西風。
段五一張胖臉憋得通紅,雙腿不斷地蹬地卻總也脫不開雷橫地束縛,眼見是被製住了。
柳元看的眼神一動,剛一動步想過去幫忙,一旁朱仝的聲音幽幽傳來:“兀那漢子,你等此時尚要負隅頑抗不成?真視我鄆城縣如無物?”
柳元頓時止住腳步,轉頭看著朱仝半晌歎了口氣,收回邁出的腳,鄧飛已經走了,適才呂布那驚豔的一刀他也見到了,那一刀不光斬開了施俊的衣袍,也斬斷了他趁今日拿下鄧飛的念想。
算了,那人刀法如此奢遮,誠不可與之敵也。
好似失去了欲望一般,柳元此刻出奇的平靜,眼睜睜的看著朱仝過去把施俊拉過來,又將被打岔氣,半天沒緩過來的段三娘也拖了過來。
此時一眾倒地的官差紛紛起身,彼此面目猙獰,咬牙切齒,,張羅著把人綁好,準備一會兒帶到衙門去,今日這一通胖揍挨得,一會兒非要報回仇不可。
“這位官人,請吧。”宋江走到適才的對手面前比劃了一下,他臀部跌的不輕,此刻走路還有些不利索。
方翰愁眉苦臉的看了眼宋江,如今著場面弄得他也不知該怎生處,這一番折騰弄得,羊肉沒吃到,滿身是腥臊。
“過去!”
雷橫推了一把段五,段五一個踉蹌,轉頭怒目而視,恨不得和雷橫等人拚個你死我活。
只是沒奈何,此時眾人都沒了鬥志,地上還躺著睡死的二哥以及被雷橫打暈的潘忠二人,怎麽看都沒法平安脫逃出去,隻得先隨著這班官差乖乖去了衙門。
……
“那班人什麽來頭?”
五間樓的騷動不過局限在酒樓之內,外面尚沒有他等於樓內鬥毆的傳聞,是以街上的行人雖然看呂布一夥不少人形象狼狽,也只是好奇的看一眼,接著轉過身做自己的事。
“哥哥還記不記得,俺當初在遼地碰上哥哥時說過俺在家鄉殺過一個惡吏。”鄧飛揉了揉胸口,被段三娘擊打的部位隱隱有些作痛。
呂布聞言雙眼有些出神的看了看天空:“啊……記得。”
如何不記得,那日是他蘇醒之時,還記得有人想要趁他虛弱時找他麻煩,還是這個兄弟站了出來。
嗯……那是多久之前來著?
半年?
總感覺過了好久。
呂布在這裡想著有的沒的,鄧飛歎口氣道:“那人家裡有些產業,方才那夥人裡有個叫柳元的,這人功夫也是奢遮的,只是生性喜那金銀之物被聘請為那家的槍棒教師。”
鄧飛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臉上帶著一抹苦澀:“俺殺了那惡吏後,這柳元就被那家人驅使來追殺俺,一路北上追殺了俺十七個縣,直到俺坐船跑進運河才將將甩開,這次估摸不知又是從哪裡得了俺的消息來殺俺的吧。”
“那他可真夠執著的。”鄂全忠在旁聽了有些感慨的歎口氣。
鄧飛到底還是了解自家這老鄉的,聞言搖搖頭:“不能,他不是那種執著的人,沒錢這人什麽都不會做。”
“也就是說,又有人出你的花紅了?”鄂全忠也是久混江湖的人物,聞言頓知其意。
“遮莫是的。”鄧飛冷笑:“那家據說還有個太公建在。”
呂布看了眼鄧飛道:“兄弟想怎麽做?在這裡了結了那柳元?”
鄧飛搖搖頭:“柳元不過是為銀錢來的,他那些同夥遮莫也是。”
“哦?”呂布聽了忽然獰笑一下:“那看來兄弟是該回家一趟了。”
鄧飛也帶起一抹獰笑道:“哥哥說的是,解決事情,總要從根子上解決的好。”
鄂全忠也在後面開口道:“哥哥,我也去。”
“那卻要看有沒有兄弟和你爭了。”呂布打趣了一句,鄂全忠聽了撓了撓頭。
這次他下山乃是因為輪到卞祥、喬冽等人都要監督工程,而他則是和呂布一樣乃是準備木材,多他一人不多,因此眾人都讓他護衛好呂布才同意他下山,不然此時當在山上伐木才是。
“哥哥,接下來我們要出城?”鄧飛看著旁邊的食譜來了一句。
“先買肉,雇輛車來,多買些帶著一起走。”
呂布搖了搖頭,隨口說了一句,又看向鄧飛道:“兄弟露了行藏,趁官府還沒回過神來且先出城去,某帶人隨後就到。”
鄧飛看了他一眼:“哥哥,似此豈不是太危險了?”
呂布瞥了眼街上的行人,淡淡的道:“無妨,事有不諧某自會離開,況且官府可能還一時想不起來某之身份。”
鄧飛無奈,隻得點頭同意,當下呂布點了兩個傷重的隨著鄧飛一起出城,其余人則是有人跑去找車,而呂布這幫膽大包天的齊齊去了肉鋪買了大量肉食,等車一到,趕著出城去了。
……
另一邊。
宋江與朱仝等人正壓著段家眾人往巡檢司走去,卻是準備先將這夥狂徒羈押再說他話。
方翰轉動了下眼珠,之前這夥官差對這黑矮子甚是恭敬,不由往一旁靠近宋江道:“小人房州方翰,不知這位好漢可否告知姓名?”
宋江見老對手過來露出一個笑容,適才兩人打的難解難分,倒是讓他有幾分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之感,因此倒也不記恨這人:“小可鄆城縣押司宋江。”
方翰臉色有些變了:“可是江湖上人稱及時雨,孝義黑三郎的宋江宋公明?”
宋江謙遜一笑:“不敢,都是江湖朋友抬愛而已,未想房州那邊也知小可醜名,實在是慚愧。”
方翰不顧自己被綁,連忙跪倒:“向日聽聞宋江哥哥大名,未想在此遇到,這真是……”
一眾人感覺不對,扭頭看向方翰,隻他等方才並未分神這邊,一時間沒聽到二人談話,皆是奇怪的看著他。
宋江則是忙不迭彎腰將他扶起:“莫要行此大禮,且起來說話。”
“看什麽看,快走!”
其余官差見沒事,吆喝著段家人快走,隻宋江和方翰兩人走在最後。
方翰歎口氣:“之前不知哥哥是宋公明,卻是小人得罪了。”
宋江大度一笑:“不知者不罪,隻不知方翰兄弟如何從房州來這鄆城縣?”
方翰抬頭四顧一下,低頭道:“哥哥,還請救我等一救啊!”
街道嘈雜,熙熙攘攘之中,隱沒了二人的談話聲,只有一高一矮兩個竊竊私語的身影在那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