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有手能屠龍
政和二年亦是天慶二年元月,寒冷的空氣驟降,水面似乎一夜間變得凝固,有膽大的喝了燒酒活動開了站將上去,卻發現冰層厚實堅硬,跺腳下去竟是如踩磚石。往日全靠舟船撐過的水道,此時駕車馭馬而過,竟是毫無困難。
如此寒冬之際,天公亦不作美,鵝毛般的大雪飄了三日,將斑斕的世界生生抹成一片雪白。從高空往下看去,竟是沒有半點嘈雜的顏色。
這般嚴寒的天氣,有十數騎從平日的河道上奔行而過,馬蹄踏起的雪花飄飛在冰寒的空氣之中,風一帶,形成半條雪龍張牙舞爪的跟著奔馬而行。
梁山上,數道人影正站在高處眺望著下方遠去的身影攏了攏外衣的領口。
“不知幾位兄弟此去是否順利。”呂布呼出一口白氣,穿著黑色大氅的身形往前走了兩步,有些擔憂。
“哥哥不必擔心。”劉敏裹著厚實的衣服,手上捧著個暖爐,兀自覺得有些寒冷:“鄧飛、楊林兄弟都是老江湖了,如何與江湖人打交道最是熟稔,小七兄弟和潘忠兄弟他等也是認識,加上馬靈兄弟乃是哥哥的弟子,如此陣容去請人已是誠意十足。”
“劉敏兄弟說的是。”喬冽口中噴著白氣,身上八卦圖案的裘衣顯得整個人臃腫了許多:“總不能什麽事情都讓哥哥一人親力親為,也是該讓下面兄弟分擔下。”
呂布沉默一會兒,點點頭:“是某有些急躁,當是讓弟兄們多做些事情了。”
轉頭看了看滿是晶瑩的山上,哈出一口熱氣,踩著厚實的積雪往回走去:“今年相比去年也未暖和多許多,濟州軍的家眷可都接來了?”
“哥哥放心,都已接來。”嘎吱的行走聲中,劉敏看著穿著大氅的身影走過眼前:“已經將他等和鄆州的家眷打散混居,只是這官軍家眷到底人多些,無法完全分開。”
“先如此安排著,等得了實惠自會心向我等。”呂布也不在意,長大的身影在地上拉伸的瘦長。
“哥哥說的是。”喬冽跟在呂布側後方,用手擋了下積雪的反光:“只是如此年月也是不利,窮苦人家過冬本就辛苦,這般天氣恐要奪走不少人命。”
“嗯?”呂布回了下頭,尋思一陣:“山寨可有過冬的物資給那些家眷與佃戶?”
都說富人過年,窮人過關,此時這般天氣一點不假,那些投入梁山的百姓本就缺衣少食,夏日炎熱還好說,大不了少穿兩件,梁山又靠水泊,實在熱的發慌還可在水中避暑一時,然而嚴冬之季卻是無處可躲,若無人照佛,就這般天氣凍死者當不在少數。
“小弟日前同鄧飛哥哥商量過,已經分發下去一批柴火米面。”劉敏想了想,將暖爐抱在懷裡:“隻如今看來恐是不夠,這般嚴寒天氣,到了晚上恐會要人命。”
呂布點點頭,低沉的聲音傳來:“多準備些禦寒衣物吧,畢竟是第一批投靠的百姓,若是死的多了,對山寨也是不利。”
“小弟省的。”劉敏答應一下,抬手暖了暖冰冷的臉頰:“已是命人去準備了,遮莫這兩日間就能分發第二批應用之物。”
“恁地好。”前方的身影揮了下手:“我等本就比不得朝廷有優勢,若是細節處再不顧及好,將來如何成事?”
後方兩人對視一眼,皆是露出笑容。
喬冽踩著松軟的積雪,咧嘴一笑:“若是今冬這幫人能安然挺過,
開春放出風聲去,相投的佃戶定會增多,屆時收稅也好,拉來吃軍糧也罷,我等都能寬松一些。” “某亦如此希望。”呂布嘴角微微一勾:“隻如今我等當先將周圍郡縣征服再說,可已選定目標?”
“哥哥放心,貧道已將周圍勢力整理成冊,屆時哥哥一觀就知。”
“讓杜壆、蕭海裡做好準備,待氣溫稍暖,我等即可出兵。”
後方兩人躬身領命,寒風吹來,大氅飛起,獵獵作響,三人慢慢踱步進入書房中,喚來嘍囉點燃火盆,又上了驅寒的熱湯。
“寨中之事近日已是理順的多。”呂布正了正身子,目光望向道人:“周邊州縣可有動靜?”
劉敏聞言也饒有興趣的看向喬冽,那道人拿起手爐放懷裡抱著,口中道:“倒是有些變動。”
呂布一挑眉:“哦?說來聽聽。”
喬冽尋思一下,一隻手摩擦著手爐:“聽聞那鄆城縣來了個新知縣,叫時文彬的,本想到任之後燒上一把火清靜下地方,卻因沒了士卒放棄了這想法。”
“他那軍士要不在山上吃軍糧,要不就是做苦力。”劉敏聞言樂了,看向呂布道:“聽聞哥哥當初還說要半年後放還那批不肯降的?”
呂布一點頭:“不錯,彼時兵少,拿言語哄住他等罷了,入了山,豈是他等想走就走的。”
“現下他等想走也來不及了。”喬冽接上話,嘴角咧出弧度:“貧道已命人將其家眷盡數接了過來,就算放他等回去也沒人敢用。”
頓了下,拿起熱湯喝了一口,熨帖的發出聲歎息:“另有鄆州來了個新任兵馬都監,叫什麽……董平,據說是個妙人兒,三教九流,無所不通,品竹調弦,無有不會,更善使雙槍,在鄆州已成風雲人物。”
“呵……希望他那雙槍比的上他那些奇技淫巧。”呂布鼻子裡哼出一聲,又目光奇怪的望向喬冽:“宋廷對我等沒甚應對?”
喬冽想了想,搖搖頭:“貧道並無收到此類消息。”
“哥哥無須擔心。”劉敏此時已是暖和過來,縮起的身子舒展開:“據小弟所知,朝廷這幫官員歷來都是報喜不報憂,除非我等鬧得太大壓不住,否則在那官家面前都是一片歌舞升平之態。”
“兩路軍兵盡沒也算小事?”呂布皺起眉頭。
喬冽也歎口氣:“我等既沒侵佔州府,又未劃地為王,遮莫這京東一地的官兒還在替我等遮掩,粉飾太平。”
“卻是某高估他等了。”呂布朝後坐了下,面上表情似笑非笑。
劉敏也道:“大宋一直視廝殺漢如無物,狄武襄那等英雄都能逼死,何況一群他等眼中隨時可消耗的普通士卒,遮莫有對策也是招安了事。”
“招安?哼——”鼻子裡哼出一聲:“罷了,這宋廷既然如此,我等正可放開拳腳。”
“哥哥說的是。”
談話仍在繼續,不久之後,道人與書生出了房門,各自傳下命令。
……
蒼雲悠悠,白雪皚皚,天空闊野白茫茫地連成無垠一片。
涇原縣內,往日叫喊出攤的商販近日也少了些許,白雪覆蓋的道路被百姓自發撒上一層灰土,看起來白一塊黑一塊甚是醜陋,待人往上一走,漆黑的鞋印踏過白色的雪地,留下一個個狼藉的腳印,慢慢連城一片,讓人更是生出“髒”這種感覺。
石頭巷的道路卻要好上許多,此處乃是涇源縣的邊角之處,雖然住的並不都是窮苦人家,然來往的行人到底要少許多,還能看的出道路的形狀。
也就不到午時的當口,一穿著臃腫的漢子急急忙忙從遠處快步走了過來,走到一戶人家“啪、啪啪”的拍的門山響。
“來了,再敲門就倒了。”
大門一開,露出一瘦臉青年,身高約莫七尺有余,身材勻稱,見了來人驚奇道:“原是馮升兄弟,怎地如此焦急。”
馮升一把抓住那青年的手:“二郎你在正好,伯父被人打傷了,快隨我前去。”
那青年一愣,還沒等他二人走,就聽裡面一聲暴喝:“你說甚?我爹傷著了?”
馮升急忙衝後面看去,就見後方走來一大漢,生的身長九尺,腰大八圍,長相同青年有六七分相像,卻是更具威嚴感:“大郎也在,恁地好,何時歸來的?”
這大漢同那青年乃是兄弟,哥哥名喚孫安,雙臂有千斤之力,學的一身好武藝,頗知韜略,江湖賀號“屠龍手”。弟弟叫做孫琪,武藝比起哥哥著實差些,日常在家中居住,未曾走過江湖。
馮升則是有著幾分勇力,曾向孫家借錢開了個車行,手下管著十來號人,買賣做的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比一般人過得好很多。
“昨夜歸來。”孫安上前兩步在旁看著馮升道:“你剛說我父如何了?”
馮升焦急道:“吃人打了,有性命危險。”
“帶路。”
孫安臉色大變,連忙催著馮升頭前走,這漢子也沒二話當下領著兄弟倆前往縣北,那裡乃是藥鋪醫館一條街,不多時到了處醫館上面掛著“山石趙家,筋骨皮肉金瘡藥”,前面的醫館夥計見著馮升過來,也沒二話,連忙領著三人到了後面。
三個漢子不敢怠慢,跟著走去,待進了後院,還未等開門,就見一郎中搖著頭歎息的開門出來。
“這……”孫家哥倆對視一眼,心裡皆有不詳預感。
果不其然,馮升上前一步:“趙郎中,這……孫老太公。”
那趙郎中看了他們三人一眼,搖搖頭:“生死有命,各位節哀。”
“爹!”
孫安、孫琪大叫一聲,連忙搶進房間,馮升歎口氣沒跟進去,那趙郎中拱拱手先自走了。馮升待屋內哭聲稍歇進去屋內,好生安慰了孫家哥倆,幫著二人一起買了棺材,將老太公斂了,又忙前忙後的幫著準備白事,買了琉璃燈、錢垛、金銀錠、采繒等物,待得諸事已畢,已是夜半時分。
月光被陰雲遮住,漆黑的夜空下,孫家堂前停著靈柩,兩根兒臂粗的白蠟燭燃起淒然的火光,搖曳不定的燭火照的對坐的三人臉上陰晴不定。
孫家兄弟準備了些熟食,又將燒、黃二酒燙了,就靈床子前,點起燈燭,鋪設酒肴,到得鑼打二更,請了一直在家中幫襯的馮升一齊坐了。
“今日到底發生了何事?”孫安陰沉著臉,早先只顧得悲傷布置後事,尚沒來得及詢問,此時得空才能坐下問詢一句。
馮升也是苦笑一聲:“具體情況我也未見,只聽人說,日間老爺子同俞奎有些齷齪,聽聞是姓俞的逼迫一可憐女子,老爺子看不過眼幫著出頭,被他指使人打了一頓。”
“俞奎?”孫安歪了下腦袋,抬手捏住酒碗:“誰?”
“大郎久不在家自是不知,乃是本州團練使俞番的侄子。”馮升抬頭看著一口將燒酒咽下肚的孫安:“此人仗著他叔叔的勢力行那齷齪之事,只是這人也聰明,比俞番官大的從不招惹,有錢有勢的不惹,隻對那些窮苦女子和唱曲兒的憐人下手,是以一直雖有人看不過眼去,卻也沒真個去管他。”
“那他就敢招惹我家!”孫安赤紅著眼,手中不覺使勁,“哢嚓”一聲酒碗被捏碎一塊。
馮升、孫琪二人看的眼角直跳,孫琪不敢吭聲,馮升卻是撓撓頭:“大郎名聲在江湖上自是奢遮,隻幾個人知道太公與恁的關系?”
孫安聽了一陣氣悶,直接拿起酒壇朝著口裡倒,銀練似的酒水順著下巴流下,灑滿衣襟,浸濕下裳,半晌將酒壇狠狠往桌上一放,“嘭”聲巨響,震的菜碟蹦起寸許高:“此仇不報,老子也不用叫屠龍手了。”
白燭上的火光晃了兩晃,爆開火花。
……
夜色遠去,河北山東交界之處林野間,幾道身影正在山麓的林中盯著下方休息的馬隊,默默點了一番火把與行走的身影,半晌揮了揮手,有人弓著身子快速的從林間消失,下了山後騎上馬匹朝著遠方而去,數裡之外,一群穿著髒兮兮的皮襖,持刀拿槍的漢子正看著他過來。
“哥哥,那群肥羊睡了,只有十來人在巡視。”
“入娘的,終於等到睡著了,帶著百余匹馬還想從河北離開?真是癡心妄想。”說話的大漢身材瘦高,身上的皮襖已經破了兩個洞,拿起一把三尖兩刃刀上了馬:“小的們,讓咱們給這些肥羊上一課,夜間胡亂宿營是要掉腦袋的!”
“哦!”
低低的吼聲中,數百大漢上了馬,點起火把,朝著遠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