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是客,何況還是救命之恩。就算陳希真再怎麽討厭林衝,也得請人進屋喝杯茶吧。
眾人進入屋內,陳麗卿和蝶兒去燒水泡茶。
晁蓋讓董平去大門口守衛,以防不測。李逵也主動提出去看守柴房。
李逵那目光閃爍的模樣,實在很好懂。
“不要打臉,我還有用。”
晁蓋吩咐一聲。
“得嘞!”
李逵興衝衝的出去,不久柴房就傳出一陣低沉的嗚嗚聲,希望李逵不要太過分,這高衙內我還有用呢。
周侗和陳希真兩人是長輩,坐在主位。
晁蓋、林衝、劉麒、劉麟坐在客位。
周侗和陳希真也算是看出來了,這群人裡就晁蓋一直在發號施令,那肯定是話事人。他們一直都有關注林衝的動向,知道林衝在梁山泊成為一方主帥,打了不少勝仗,連東京汴梁都有他們的話本流傳。
而連林衝都要聽命的人物,除了梁山之主晁蓋,不做第二人想。
“閣下可是梁山晁蓋?”
陳希真直接挑明道。
“不錯,正是在下。”
晁蓋微笑以對,心裡卻不以為然,救你們一家於危難之中,雖然只是順帶,但你連躬身施禮都不願做,實在不會做人。
“我聽說過你。”周侗老爺子撫須說道:“早年就聽人傳頌,山東有一個義士,名為托塔天王晁蓋,神武過人,仗義疏財,義薄雲天,專愛結交天下好漢,是個了不得的英雄。”
“能被縱橫江湖四十載,天下誰人不識君的鐵臂武聖記在心頭,在下頗感榮幸。”
花花轎子人人抬,恭維話那是隨口就來。
“唉,老了,老了。”
周侗臉上有落寞之色。
“去年林家事故,我沒能幫上忙,一直心懷愧疚。我這入室弟子林衝承蒙你的照顧,才沒有以賊寇之身沉淪,而是以英雄之名被人傳唱,老夫感激不盡,請受我一拜!”
說著,老人起身,雙手抱拳前伸,就要行禮。
“師父!”
林衝急忙起身。林家和嶽丈一家遇難,這不是簡單的人力可以阻止,他不願遷怒他人,但是對自己師父的不作為,心中還是有些介懷。聽師父主動說起,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晁蓋也急忙起身將老人雙臂架住,道:“我與林衝肝膽相照,結為義氣兄弟,幫他本就應該,豈敢受長者之禮!快快請起。”
周侗外號鐵臂膀,本就是力大無窮之人。但面對晁蓋一雙手,托舉似有千斤力,自己無論如何也拜不下去,知道對方是誠心誠意恭敬自己,自己豈能倚老賣老?
但晁蓋救助林衝,又在今晚幫自己解圍,恩情非同一般,於是後撤一步,再次下拜,這次晁蓋沒來得及阻止,隻好也雙手抱拳躬身回了一禮,對這個老人的印象有了改觀。
恩怨分明,是個好漢。
“衝兒,你在梁山做的好大事!連東京都在傳你們的事跡,官家也嚴令捉拿,為何還要冒險回東京來?”
周侗不解的問道。即便這個時代沒有相機拍照,但熟人還是有些的,萬一被人認出來怎麽辦?
林衝頓時眼圈就紅了,林家已經破敗,年關將近,父母靈位無人祭拜,貞娘遺骸也不知所蹤,滿腹委屈在剛才的廝殺中散去大半,可再提起,仍悲慟難當。
聽完林衝斷斷續續的敘說原委。眾人一陣沉默。
周侗也開始反思,剛才自己勸說林衝放過那些投降者,
是否有些太過。 陳麗卿和蝶兒端著茶水奉上,聽完林衝述說,不禁插嘴道:“貞娘姐姐從來沒有怨過,她一直想等你回來,只是,.....”
“卿兒,你又摻和什麽!”
陳希真急忙打斷道。
林衝也有些詫異,他們一家似乎跟陳家沒什麽交往,甚至有些仇恨。貞娘難道是後來與這位陳姑娘認識的?
“衝兒,說起來,你還真要感謝麗卿女娃。”
周侗出言解釋道。
原來林衝被刺配滄州後,高衙內繼續派混混騷擾張貞娘,被路過的陳麗卿遇到,出手打跑了那些家夥。兩人因此成為閨蜜。
周侗也為張家出頭,對陳麗卿女娃的品性很認同,開始教她箭術。
但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高衙內這家夥慣會用利用官面上的陰謀詭計來對付你。
他們故意找了一個重病的潑皮,讓那潑皮主動撞死在張教頭家門口,又利用官面上的力量將張教頭判死,於秋後問斬。
張貞娘徹底崩潰了,認為自己是個災星,既害了丈夫,又害了父親。
成年人的崩潰,往往就在一瞬間,陳麗卿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後來周侗和陳麗卿幫張貞娘和張教頭安葬,這也是導致陳麗卿對高衙內的憤恨。
同樣,也因為陳麗卿為張貞娘出頭,結果也被高衙內盯上。
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林衝翻身再拜。
拜恩師沒有離棄。
拜陳麗卿高義。
“這是貞娘姐姐留給你的書信,林教頭,我現在完璧歸趙。”
陳麗卿在裡屋的時候顯然是早有準備,從懷中掏出幾封書信交給林衝。
林衝手指顫顫巍巍的接過,讀起來,眼淚就沒有斷過。
“唉,明天我帶你一起出城去祭拜吧。”
見林衝將信讀完,周侗長歎一聲說道。林衝小心翼翼的將書信收好,點頭應允。並向陳麗卿再拜感謝。
“無需明日,今晚就去吧,還有那高衙內的首級,暫時寄存,遲早讓林教頭手刃。”
晁蓋出言安排道。
這次沒人反對。高衙內這種人若不死,簡直天理難容。
晁蓋道:“今晚之事,雖然沒人逃脫,但是這麽大的動靜,這麽濃的血腥氣,周圍的鄰居早就察覺。最遲明日,高俅就會得到消息。即使我們連夜逃走,目標太明顯,怕也逃不過官府甚至禁軍的騎兵追擊。所以,我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非常危險。”
原本擊敗仇敵,又完成姐妹囑托而歡喜的陳麗卿聽到晁蓋如此說,才明白情況如此危急!
周侗、陳希真只是面色沉重,卻沒有一絲驚訝。顯然以他們的智慧和人生閱歷,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只是還沒有找到破題的思路而已。
周侗也嚴肅道:“事已至此,我們都沒有了退路,高俅本就無後,這螟蛉義子如果被殺,他的瘋狂可想而知,大家應該齊心協力才是。陳提轄,你也別再心存僥幸,晁小子,快說說你的計劃吧。”
晁蓋點頭道:“剛才交談的時候,大家可是疑惑我為何沒有殺了那高衙內?”
周侗在剛才的交談中,也感覺晁蓋是個爽快的人,於是也不矯情,說道:“確實。我覺得你不像是貪圖錢財和寶物的人。”
“我晁蓋最終公正、信義,向來視錢財如糞土,這點人盡皆知。之所以用言語穩住高衙內,是因為他可以為我們拖延時間。”
“拖延時間?”
“不錯。諸位,就像武聖剛才所說,這個院子裡這麽多條人命,根本掩飾不住。諸位唯有趁官府反應過來之前逃亡,而要避開禁軍騎兵追擊,你們至少需要兩天時間空隙。而高衙內的作用,就是為大家拖延兩天時間。”
“怎麽做?”
“你們連夜開始收拾,今夜我就帶你們出城。”
“夜間城門關閉,怎麽翻越城牆?”
“這個不用擔心,北門幾十裡長的城牆,必有防守松懈之處,跟著我即可。”
晁蓋今天轉了半天,精神掃描發現了城牆幾處隱蔽無人看守處。臨近年關,太平許久的京城禁軍早就摸魚打混不知蹤跡了。
晁蓋繼續安排道:“各位出城之後,去找雷橫、劉唐,那裡馬車乾糧應該已經準備好了,各位若是願隨我回山東,那就一路同行。若是不願同行,就各奔東西。我會在城中,為大家拖延幾日時間。”
“這,那你呢?你打算怎麽脫身?”
周侗有些擔憂道。
“我自然有自己的計劃。”
“你準備怎麽做?”
陳希真自詡足智多謀,這次卻被高衙內這個二傻子擺了一道,自信心大受挫折,所以想聽聽晁蓋有什麽計策。
“你確定要聽麽?聽了我的計劃,可是要跟我一起乾的呀。”
晁蓋微笑著說道。
“這,那還是算了吧。”
陳希真猶豫了片刻還是搖頭退縮了。他一介良民,不屑與賊寇為伍。
“我想聽聽。”
女兒陳麗卿卻主動抱拳上前道。陳希真一口淤血差點沒噴出來,自己好不容易豁出老臉要跟他們劃清界限,小祖宗你就別往裡面摻和了,連拉帶拽的把女兒拉了過去。
晁蓋無所謂的一笑。
主意打定,周侗、陳希真一家去收拾家當,半個時辰後,他們帶著一些金銀細軟和平時所需之物匯合。周侗還特意帶了兩柄自己最喜歡的長弓。
晁蓋他們一路送周、陳兩家出城。
有晁蓋的精神天眼,一路無驚無險的躲過巡夜的兵丁,用飛爪百鏈索爬上城頭,又下了城頭。一路找到劉唐、雷橫所在。
劉唐、雷橫二人白天已經買好了馬車,準備了乾糧。可惜接送的不再是計劃中的張教頭一家。
一行人騎馬、趕車先到了相國寺外的小佛龕,周侗帶著林衝祭拜了娘子和嶽丈的牌位。
“等殺了高衙內,我再來遷移他們的骨殖。”
林衝目光堅定的說道。
“時間不會太久的。”
晁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陳麗卿說道:“也許事情還沒有那麽糟糕,不如我們一起逃吧。”
林衝向師父周侗和陳麗卿再拜,道:“師父,陳姑娘,大家不要心存僥幸了。既然我們已經制定計劃,就不會因為各種困難退縮。就算舍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既然我們已經殺了這麽多人,那就再殺他個血流成河!
以前我總是說不敢,不敢,但現在,我要說,不瘋魔不成活!
若是失敗,我還有義氣兄弟陪我一起共赴黃泉!
若是成功,那我們就為國除賊,再逞英雄!
而且,我相信,跟隨天王哥哥,永遠不會有必死之局。”
周侗沉思了一會兒道:“老夫本就孤身一人,也助你們一臂之力吧。”
晁蓋有些意外,因為他知道周侗看似孤身一人,但身上扛著許多負擔,他若參與其中,他的許多弟子朋友會遭到牽連。看來即使年邁的猛虎也依然是虎威蕩蕩,只要見血,野性就會萌發。
陳麗卿也道:“林衝大哥,晁大哥,讓我也參加吧,我射術精湛,可以幫你們放風!”
晁蓋笑著搖頭拒絕,林衝也堅定的不同意。
不接受他們的幫助,是因為他們還有生路,我們此行是來救人,並非害人。
他需要的是心悅誠服一起為理想而戰的朋友,不是因為形勢所逼共同犯罪的犯人!
“我相信這是你們深思熟慮後的選擇。但是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心中已有計劃,這個暫且不提,周老英雄、陳姑娘,你們還是盡快出發吧”
他們見晁蓋話語堅決,並沒有商量的意味,也隻好答應。
“表妹,如果你們無處可去,可去梁山泊主寨,我父親和母親都在那裡生活。還有我妹妹慧娘也很想念你。”
劉麒邀請道。
“啊?慧娘也去了梁山?”
這陳麗卿倒是不知道,在她印象中,自己那個表妹天資聰明,最想做個替朝廷打敗番邦的女諸葛,想不到也去梁山落草了。
“對啊,妹妹在山上武院可是兵法次席呢。”
“啊?表妹如此厲害的人物竟然是次席?那誰是首席?”
“當然是我爹啦。”
......
陳希真看他們越聊越起勁,急忙阻止,他可不想女兒也去梁山做賊寇,他還指望女兒嫁個好人家,將來女婿給他養老呢。
林衝道:“師父,您不如也去梁山暫避!我們那兒有個鐵棒欒廷玉,自稱是您的弟子,去了也好有個照應。”
“欒廷玉麽?有些印象,但不太記得了,老夫在天字禦拳館教的學生太多,應該是個外門弟子吧。年前你大師兄多番邀我去河北定居,就借這個機會去那裡養老吧。”
林衝聽聞也不再勸,大師兄盧俊義乃是老師真正的嫡系衣缽傳人,還是老師的女婿,只是老師的女兒前幾年病故,盧俊義再娶,讓老師對他有了芥蒂。這次去河北,不知是好是壞?
“老英雄,晁蓋話不多說,江湖路遠,一路珍重吧!”
晁蓋抱拳辭別道。
“唉,年輕真好,衝兒也算是遇到了一個好大哥,有你照顧他,我也放心了。如果我再年輕二十歲,說不定也會跟你小子結拜呢。”
周侗看著晁蓋不禁點頭道。
送走周、陳兩家,晁蓋對董平、李逵、劉唐、雷橫、劉麒、劉麟道:“我和林教頭要留下, 你們五個先行一步,返回梁山吧。”
“舅舅,你這是何意?難道我們幾個像是貪生怕死的人嗎?”
劉唐首先就不同意。
“天王,我董平需記得忠義二字。若是遇到危險就跑,那我還怎麽有臉掛那英雄雙槍將,風流萬戶侯的旗幟!”
董平下意識的說道。他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面子多一些,還是報答天王恩情多一些,反正就是本能覺得自己就應該跟隨天王,誓死不離。
“晁大哥,咱們相識多年,我雷橫嗜酒、貪財、愛打人,毛病一大堆,但唯有義氣是我最自豪,最能自誇的事。你讓我走?怎麽可能!”
雷橫外號插翅虎,重點不在於插翅,而在虎啊,區區東京城而已,他可不怕。
“天王,您是我們的主公,我們是您的親衛,您在何方,我們就跟在何處!”
劉麒、劉麟態度堅決。
“晁老大,你別看我,我跟你這幾天,最是快活,我還欠你錢呢,沒還清之前,我可不走!”
李逵一邊剔牙,一邊滿不在乎的說道。
“哈哈哈,好!”
晁蓋見眾人也都不願走,自己的計劃又悄悄做了點修改。
“他們這些外人在的時候,我不方便說出我的計劃。因為他們還不足以讓我信任,唯有你們才是我可以托付後背的義氣兄弟!”
“既然你們信我晁蓋,那我就帶你們好好鬧一鬧這東京城!”
晁蓋豪邁的說道。好不容易來一次東京,怎麽能沒有收獲而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