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京城之中定然出現了奸臣!否則為何遲遲不發糧草!已經十天了,十天了!”
李資謙在龍川城下大發雷霆。
一般大軍出征,隨行攜帶糧草是十五日,之後的後續糧草由後勤輜重營負責轉運。
自從拓俊京帶領後勤兵馬投入對龍川城的進攻中,已經過去十天,營中糧草到了安全線以下,如果再過五天無法獲得糧草,天寒地凍之下,他們這些人只能無功而返。
若是撤退的時候,漢人出城追擊,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唉,這好像是個不錯的思路!利用詐敗撤退引誘漢軍出城,我再設伏擊殺之!
“去,將二、三將軍和拓將軍請來!”
李資謙決定冒險用計。
如果計策成功把漢軍引誘出城,他們就在鹽川一帶的山地中伏擊。
如果計策沒有成功,他們就趁勢在鹽川堅守,派兵趕往鐵山,幫助金富軾,先奪取皮島。取那裡的糧草自用。
“龍川堅城太過高聳,皮島無險可守,總歸好打一些吧?”
李資謙如此想道。
而金富軾接到李資謙的公文,卻破口大罵對方無恥。
他先前提議先取皮島,對方一意孤行。
結果等他帶領大軍跨過寒冷的冰面,又遇到島中堅城,攻城十日,受盡寒風苦楚之後,對方竟然想要來搶功勞。
“早知如此,就隨李資謙那奸賊一起去龍川城混軍功了。現在大家都知道我獨自領兵,卻勞而無功!若是李資謙大軍到來,破城之後我豈非成了笑柄?”
金富軾身為新羅王族之後,將臉面看的比什麽都重。
忽然有個軍兵進來稟報道:“將軍,有個漢人前來投奔,說要獻策攻破皮島!”
“什麽?快帶進來!”
金富軾大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看來自己的攻城策略還是有效的,已經讓城內部分漢人動搖了。
“將軍萬福,思密達!”
一個相貌清秀的青年一進來就磕頭大禮參拜。
“起身吧,你姓甚名誰,為何要獻策破城,有何要求?”
金富軾不願意浪費時間在一個小人物身上,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
“稟將軍,小人乃是南方大宋一名秀才,姓張,名文謙,原本準備參加科舉。誰料,皮島水軍之主阮小五強盜出身,經常四處劫掠販賣人口。小人騎著馬,吟著詩,在趕考的路上就被劫啦,嗚嗚嗚,將軍要為我做主啊,思密達。”
張文謙一口磕絆,但還算完整的高麗語讓金富軾心生許多好感,而且讀書人總歸是讓人高看一眼。
“你真這麽恨皮島水軍?莫不是在用反間計?”
金富軾沉聲問道,好感歸好感,還是要詐一詐的。
“將軍明鑒,小人與那皮島水軍不共戴天!自被販賣到皮島之後,每日吃糠咽菜,原本拿筆的手,指甲裡全都是泥,這還不夠慘嗎?思密達。”
張文謙展示了自己滿是汙垢的手指甲。
“是夠慘的。”
金富軾讚同道。
“不止如此啊,那阮小五是個疤瘌頭,羨慕我有一頭飄逸的長發,竟然喪心病狂的將我頭髮剃光製作成假發每日戴在頭上。而我卻成了一個光頭,島上那些奴婢都喊我張禿子,思密達!”
張文謙說著還把頭頂的破舊帽子摘下來,露出一個鋥光瓦亮的大光頭來,眼角還流出兩滴屈辱的淚水。
“竟然如此淒慘!”
金富軾王族後裔,實在見不得人如此悲慘,不禁對張光頭同情起來。
“我與阮小五如此大仇,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而我在島上這些時日也積累了一些志同道合者,他們對阮小五殘酷暴政深惡痛絕,早就盼著有人來解救大家。我等登城與將軍作戰,實在是迫不得已。自從在城頭見過將軍相貌,我就斷定。能攻破皮島,解救百姓於苦難者,唯有將軍而已,思密達!”
張文謙說的慷慨激昂。
“真的嗎?”
金富軾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沾沾自喜,想不到自己的氣度竟然能將敵人都折服!
“思密達!!”
張文謙誠懇的點頭道。
“好!若是你能助我拿下皮島,本將軍絕對不吝賞賜。說吧,你想要什麽?”
金富軾大方的承諾道。
“小人可以什麽都不要。只要那些壞人付出代價,讓正義灑滿世間,這才是我輩讀書人的志向!思密達。”
張文謙現在又開始以讀書人自居了。
“讀書好,讀書好啊。張先生這樣有風骨的讀書人已經不多了,事成之後,我自有封賞,一定讓先生滿意。萬勿推辭。”
金富軾知道,讀書人愛謙讓,而且總是言不由衷,如果真的信了張文謙的話,不給獎勵的話,保不齊對方會出什麽么蛾子呢。
現在可不是小氣的時候。
“既然將軍如此盛情,我若再推卻,豈非不通情理,一切便由將軍做主。說起這個攻破皮島的要訣。將軍卻是忽略了一處地方。”
“哦,何處?”
“皮島東側的海港!”
“我派兵偵測過,那邊連海港也一並被城牆圍住了。”
“哈哈哈,將軍上了那阮小五的惡當了。試想,海港緊鄰大海,為了方便船隻進出,怎麽可能完全封閉,將軍所看到的,只是那阮小五讓人用冰塊堆積出來的假城牆,看似高大,其實一推便倒。甚至用兵器亂鑿,也能打開一個洞啊,思密達。”
“什麽?此事當真!”
“千真萬確啊,思密達!”
“真是天助我也!”
金富軾大喜,若是能攻入城池內部,漢軍兵少,定然措手不及!
“傳令眾將集合!”
金富軾急忙下令安排。他要趕在李資謙回來鐵山之前拿下皮島。讓這兩個家夥看看自己的實力。
...........
寒風吹旗卷,人馬搓風行。
之前金富軾隻將一萬人馬放在島上,另外一萬在鐵山城內運送物資。現在金富軾看到了取勝的希望,決定集合全軍之力,全軍出擊,建功立業!
他先是命令駐扎在島上的一萬人馬進行佯攻,將島上漢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城西。而金富軾則帶著一萬兵馬,跟著禿頭張文謙從冰封的海面上繞路東進,偷襲東面海港。
“將軍,相信我,沒人比我張文謙更懂如何攻破皮島城!”
張文謙信誓旦旦。
“我對先生深信不疑!”
看到勝利的曙光,讓金富軾開心大笑。
終於,他們看到了矗立在海面之上,高達兩丈,長達兩百丈的一面冰牆。
“砸!”
金富軾一聲令下,果然很輕易就砸開了一段,原來看似高大的冰牆,厚度竟然只有一尺。
“若非先生,差點被這些狡詐的漢人騙了!”
金富軾更加開心,麾下萬人很快砸出了一條二十丈寬的缺口。
“將軍,那阮小五生性殘暴,但是手下兵力不弱。雖然只有數千,卻各個身披重甲。而將軍麾下兵馬披甲連三成都不到,非得用優勢兵力不可。不如將西邊的兵將也一並喚來。”
張文謙建議道。
“先生所言極是!來人啊,傳令西邊不必再佯攻,一起趕來此處!我等先行進入。殺啊!”
金富軾現在徹底信服了張文謙的話,一邊讓人去傳令,一邊帶人衝了進去。
兵貴神速,機不可失啦!
“殺啊!”
“衝進城內,殺盡漢人!”
“財物隨意取,女人隨意搶啦!”
高麗一直信奉的是嚴格的血脈制度,血統高貴的人做大臣、將軍,血脈低劣的人做奴隸、士兵。這些血脈低賤的士兵聽說可以隨意搶奪,積極性大增,穿著單衣,拿個矛頭就嗷嗷叫著向前衝。
“軍心可也!”
金富軾讚歎道。
“是啊,都是一群勇士呢。”
張文謙也咧嘴笑道。
“蹦蹦蹦!”
忽然,在岸邊碼頭上,一隊三百人的神臂弩手出現,一股齊射,將當頭跑動的高麗士兵射穿之後,弓矢勁道不減,又射穿一人才罷。
這一番齊射,如同一道攔洪壩,將高麗士兵衝鋒的勢頭打斷,嗷嗷叫著又向後跑。
“混帳!膽敢逃跑者皆為叛逆,督戰隊上前,斬!”
金富軾臉色難看,指揮督戰隊連殺數十人才止住逃跑人群。
而此時碼頭上的三百弩手在一次齊射之後,很快撤走,不見了蹤影。
“將軍神威,那些弩手皆為阮小五麾下走狗,雖有神兵利器,卻膽小如鼠!將軍正該豬突猛進,無畏向前啊!相信我,只要能攻入居民區,我在內城的朋友一定會裡應外合,為將軍打開內城大門!”
張文謙建議道。
“額,先生所言正是,我對先生是深信不疑。來人啊,大軍繼續前進,畏縮不前者,斬!”
金富軾大聲命令,周圍將校和督戰隊高聲應和。
“思密達。”
張文謙頷首微笑,對金富軾深表讚同。
受到鼓舞,金富軾也是乾勁兒十足。一邊催促軍兵向前,一邊催促另一側的軍兵趕來助戰。
高麗士兵跨過碼頭,進入居民區,卻不時遇到房屋內的冷箭,進去尋找卻一無所獲。
有的還被屋頂的弩手偷襲。高麗士兵想要上房,卻發現沒有梯子。那房屋又非常高大,難以攀爬......
一時間,氣勢洶洶,想要大乾一場的高麗軍兵有勁兒無處使,散入居民區中如同陷入了泥潭。
“這些房屋怎麽空了?想不到漢人如此頑強!”
金富軾對士兵的進度不滿,對戰果更加不滿。
“阮小五殘暴不仁,想來定是被拉入城內當了奴工。這些居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將軍,成功希望就在眼前,還需加大兵力投入啊!”
“先生所言甚至。來人啊,加快催促後續兵力,都給我攻!”
金富軾兵力再添,過了一炷香,負責佯攻的西面一萬人員也繞著海面趕了過來。
“此時不攻,更待何時,將軍,我們也該向前,讓大家看見你的帥旗啊!”
張文謙再提建議。
“給我上!”
金富軾催促軍兵進攻,自己也帶著帥旗向前移動。
“高麗鐵山行軍大總管金富軾將軍來啦,城內漢賊,還不乖乖投降,更待何時!”
張文謙用漢語喊了一遍,又用高麗語喊了一遍。
內城大門轟然打開。
“哈哈哈,我得先生如得孔明。此次破城,必不會虧待先生!”
金富軾哈哈大笑。
“踏踏踏!”
打開的城門衝出一彪人馬具甲的騎兵,當頭一花白胡子的老將,手中一杆丈八長槍,背後一根護背旗,上書四個大字:“風流王煥”。
緊隨其後
有一將,胯下五花馬,手使一口大杆刀;
有一將,手持長槍,德勝勾上一柄硬弩。
有一將,年過三十,胯下赤紅馬,手中方天畫戟,威風凜凜。
有一將,手持九環刀,大刀揮動,嘩啦啦作響。
“哈哈哈,先生,這些人就是你找來的幫手嗎?先生?張先生......”
金富軾扭頭再看,哪兒還有張文謙的身影。還不等他詢問手下張文謙的下落。城門洞裡衝出的騎兵已到近前。
“我乃大將王煥,殺!”
“我乃大將荊忠,殺殺!”
“我乃大將項元鎮、韓存保、王文德,殺殺殺!”
騎兵貼臉,一下就將高麗士兵衝散。肆意的砍殺。城內衝出的騎兵約有六百騎,之後又是大隊的步兵衝出。
金富軾氣急敗壞,這時候如果還不明白自己被耍了,那就太蠢了。
“將軍,快逃!”
親衛急忙拉著金富軾就跑。面對這麽多人馬具甲的騎兵,他們實在難以抵擋。
金富軾一撤,原本還在抵擋的高麗士兵見帥旗向後跑了,也都失去了戰心,一窩蜂的向後逃。
“張禿子!竟敢騙我!抓住他之後我一定要讓將他碎屍萬段!”
金富軾一邊逃,一邊厲聲咒罵。他長這麽大,就沒受過這麽大的委屈!這張禿子簡直是把他的智商和臉面放在地上摩擦啊!
不殺了張禿子,我誓不為人!
“快,快,冰牆缺口就在前方!”
“咱們終於跑出來啦。”
“前、前面是什麽?”
只見,白皚皚的冰面上,忽然爬起來一個個身披白袍,戴著白帽,體型雄壯如同巨熊般的人物,很快組成一列陣線,堵住了高麗士兵逃跑的路線。
“呀呀呸的,害你鐵牛爺爺在雪裡爬了半天,都給老子死來!”
當頭狀如巨熊,手持雙斧的,正是黑旋風李逵和麾下八百陷陣營勇士。他們的任務就是封堵高麗人逃跑路線。
八百勇士vs急於逃跑的萬名高麗步兵,兵力差距很大,但陷陣營將士都毫無懼色。
即便右手握持兵器的手凍的麻木,卻左手持起等身鐵盾,牢固樹立起一道防線。
“衝出去,快衝出去!”
金富軾有些慌了,漢軍準備如此充分,肯定還有後招,讓他更加難以淡定。
“守!”
陷陣營固守成線,李逵卻一人雙斧殺入了人群中,左右開弓,殺了個痛快。
“渾身冷的厲害,借你們熱血暖暖!”
李逵看到有一高麗將領衝來,撒手斧丟了出去,正劈對方額頭,腦袋都裂成了兩半。
之後手持單斧,一斧一個殺到死將身前,一腳踩胸,一手拔斧,捭闔眾多畏畏縮縮不敢上前的高麗士兵,聲如巨雷,喝道:“無膽鼠輩,誰來送死!”
“繞過他,繞過他!”
金富軾騎馬遠眺,看到凶猛的李逵,掃了一眼身邊膽怯的護衛,急忙讓護衛護著他改道。
前面有狗熊攔路,後面還有大軍追殺。除了正面硬拚突圍,沒有其他方法可想啊!
“這些漢人太過奸詐,竟然在城中隱藏了這麽多騎兵一直不用。”
金富軾大罵道。
又過了一炷香,從居民區和碼頭區逃入港口冰面之上的只有一萬四千余人,其他要麽被殺,要麽被擒,幸好那些人馬具甲的鐵騎不敢踏足冰面,否則傷亡還會更大。
“這次遭了暗算,下次我一定會回來復仇!快突圍,突圍!”
這麽多人擠在這兒,腳下的冰面都有點不安全了。
陷陣營八百勇士堅持了一炷香的時間,全都染成了血人,忽然聽到尖銳的哨聲,陷陣營副將見狀, 朝著還在人群中廝殺的李逵喊道:“將軍,快撤!”
“撤什麽撤,俺鐵牛就不知道什麽叫撤!”
李逵剛想強兩句,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招旋風斬,逼退周圍敵人,提著雙斧,撒腿就跑。
剛跑出十幾步,就聽“轟轟轟”連續爆炸聲,事先埋藏在附近冰面的火藥桶被死士引燃。
擠在冰面上的一萬四千高麗兵被震的東倒西歪。
哢嚓哢嚓聲不斷響起,原本結實的海上冰面遭受巨大壓力,開始裂縫崩解,人越多的地方裂開的越迅速。
“救命,救命啊。”
“我不會游泳啊”
會游泳也不管用,落入冰冷海水中,衣服、鎧甲吸水,瞬間下沉。七八米深的水域,沉入其中就很難再浮起。
“不行,不行,我是新羅王室後裔,我是金家門閥之主,我還有本《三國史記》沒寫完,我還有張禿子這個仇人沒抓住,我不能死啊......”
金富軾和親衛一起落入海水中,撲騰了兩下,就因為身上鎧甲太重,快速的往水底墜去,還沒等沉底,冰冷的海水就已經讓他永遠閉上了眼。
逃到陷陣營防線附近的李逵看到眼前慘狀,仍心有余悸,帶著眾人繼續後退百步才安心。
碼頭之上,阮小五、張文謙、王煥等人也歎道:“可惜了那些引燃火藥的勇士。”
“我軍主力不在此處,否則也不會用這樣的計策了。”
“即便主力在此,我軍重甲,高麗輕甲,將其擊敗,仍然難以追殺全殲。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