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當年完顏先祖石魯,得惡瘡死於途。屍體被烏林答部搶走,長子烏古乃三次襲擊烏林答部,最終迎回石魯屍骸,被族人尊崇,成為繼任酋長。
可見,即便出身野蠻,女真人對父仇依然十分看重。
而粘罕便打算效仿先祖,以為父報仇為名,來取得族人信任,從而登基為帝。
“吳乞買,你給我出來,你暗殺我父,又藏頭露尾,算什麽女真豪傑,你這樣的窩囊廢,有何資格繼承皇位......”
粘罕帶領眾人和六萬五千兵馬在遼陽城下列陣,破口大罵,聲勢震天。
“咳咳,大太子,怒斥吳乞買卑鄙暗殺便可。皇位已是您囊中之物,不必再刻意強調,徒增誤會。”
馬植上前輕咳一聲,悄悄提醒道。
“是這樣嗎?明白了。”
粘罕一想,很有道理啊,對自己這位“軍師”越來越滿意。
於是重組了一下語言,對著城頭繼續罵道:“懦弱又卑鄙的吳乞買,你殺害宗峻皇弟,又暗殺我父,你就如同密林之中的臭鼬,無恥又肮髒!可憐宗峻弟弟才剛成年,可憐我父敦厚仁善與世無爭......”
粘罕越罵越痛快,城頭的宗磐和撻懶卻氣的臉似豬肝。明明不是他們乾的還承受這樣的辱罵,讓他們如何能忍。於是也向城下怒喊道:“分明是你們自己......”
“嗖!”
金兀術趁著宗磐露頭喝罵的瞬間,一箭飛來,擦著宗磐的耳邊飛過。
“可惜!”
金兀術有點惋惜,相距太遠,女真人的軟弓大箭射程超高一百步,精準度便大大降低。
“好強!”
宗磐則嚇的縮回了腦袋。剛才自己只是露了一點破綻就被對方抓住,這金兀術箭法了得啊。
“大太子,我們罵了這麽久,吳乞買也不露面,顯然是真的心虛。既然言語已經無用,就當用武力來逼迫他現身。”
馬植又勸說道。
“這城池又高又大,想要攻破有些難度。”
粘罕有些自知之明,工程器械還是不足,想要破城,難度很大。
“大太子明鑒。今日之戰,勝在先聲奪人。我們不必真的克城,只需登上城頭,羞辱對方一番便可撤回修整,待攻城器械打造完畢,再來求勝。”
“軍師有何計策?”
“我們可以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先這樣,再那樣,對方一定暴跳如雷。”
“軍師妙計!”
粘罕大聲叫好,金兀術也不斷點頭。只有哈迷蚩一臉懵逼:到底是哪樣?
片刻之後。
粘罕與金兀術合兵,發動兵馬攻城。
一架架臨時拚湊的雲梯架上城頭,女真扎和猛安帶頭衝鋒。女真人不善攻城,其實也不善守城,雙方在攻城戰上,都是菜鳥互啄。
城頭之上的女真兵絲毫不顧忌下面的是女真同胞,射出的箭又快又準。
刀斧鐵器砍殺之聲,弓箭破空嗖呼之聲,勇士激昂與受傷士兵的哀嚎聲混成一片。
同樣出身的女真人,自相殘殺毫不留情。
“我第一個登城!”
有女真勇士爬上城頭,高聲呼喊。
“賞謀克出身,牛十頭,羊百頭!”
粘罕也不小氣,立刻高聲許諾。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粘罕的大力封賞讓城下士卒們攻城動力更足,越來越多的人站上城頭。
“凡登上城頭者,賞羊一頭!”
粘罕繼續許諾。
“混帳,單你會許諾嗎?傳下去,斬首一顆,賞羊兩頭。”
宗磐手持大刀,在城頭廝殺,同樣給出了承諾。
為了封賞,雙方士兵漸漸殺紅了眼,城頭拚殺越發激烈。
“吳乞買狗頭在此,吳乞買已死!”
“吳乞買已死!”
“吳乞買已死!”
粘罕手下謀克百人長沙文金登上城頭,高挑一顆血汙看不清的腦袋,四下亂喊。
城內的士兵不明所以,還以為吳乞買真被人給殺了,頓時慌亂起來,城頭士氣為之一降。
“不要慌亂,皇儲勃極烈仍在城內安好。”
大帥撻懶高聲辟謠。
“撻懶首級在此,撻懶已死!”
“撻懶已死!”
“撻懶已死!”
另外一段城牆,登上城頭的沙文銀也挑著一顆腦袋大聲呼喊。引的軍兵齊聲附和。
“別信他們說的,此乃謠言!”
撻懶不辟謠還好,這一辟謠。在其他城牆地段,又有人沙文銅挑起一個木杆,掛著人頭喊道:“宗磐首級在此,宗磐已死!”
“宗磐已死!”
這招不在俗,而在實用。這麽四處亂喊,城頭的士兵都不辨真假。
“我們勝啦,拿著吳乞買的人頭下城去領賞!”
沙文金、沙文銀、沙文銅他們突然不打了,挑著人頭就要往城下跑。
“不好,攔住他們!”
撻懶和宗磐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這些人挑著“吳乞買”、“撻懶”、“宗磐”的腦袋一溜煙下了城。
“哈哈哈,好,鳴金收兵。今日大勝,將三個奸賊的腦袋掛到旗杆上示眾,眾軍暢飲慶祝!”
粘罕大喜。
“叮叮叮叮”
鳴金聲響,攻上城頭的士兵如水般撤下來,留在城頭和城牆腳下一大片屍體,經過盤點,雙方傷亡人數五百有余。
粘罕命人殺牛宰羊,還搬出周邊搜刮來的烈酒賞賜眾軍,似乎自己真的打了打勝仗一般,連老爹撒改的喪禮都顧不上了。一心隻想慶祝。
“粘罕向來狡詐,此番作為,其中必定有詭計。”
撻懶見“自己”的人頭被掛在敵方營地內,生氣歸生氣,卻感覺這很不尋常。
“這個混帳家夥,此番作為,讓很多人以為我真死了,實在晦氣。”
宗磐朝地上淬了一口,將手中大刀血跡擦乾,來回搖晃著不肯歸鞘。
“不必理會他們。粘罕這樣弄虛作假,最後只會害了自己。”
一直躲著沒有露面的吳乞買也登上城頭,看了看外面的營地,撇了撇嘴。
“吳乞買已死,讓他人頭暴曬三日,再丟入墓坑為我父殉葬。”
遠方營地內傳來的聲音,讓吳乞買真身氣的發抖。他左右觀瞧,發現周圍的士兵將領也都在偷偷觀察自己的反應。
面對侮辱不敢反擊者,何以為王?!
一直想做縮頭烏龜,熬死對方的吳乞買感覺到一股壓力。如果自己不做點什麽,真的很容易被人看不起啊。
......
半夜時分
遭受侮辱的吳乞買最後還是沒有忍住,在兒子宗磐的強烈要求下,準備半夜襲營,搶奪回“吳乞買”等人的首級。
明知道是假的,可當敵人把他高高供起,還煞有介事的為此慶祝時,這假的也自帶三分真屬性。
所以,不能任由這假人頭這麽風吹日曬。
“殺啊!”
女真精騎襲營,動如雷霆,有的用火把引燃帳篷,有的馬踏營帳製造混亂,有的直奔馬棚,去割繩放馬......
“殺啊!”
同樣裝扮的女真人從營帳中竄出,互相廝殺起來。
“哼哼哼,果然有埋伏,不出我所料。砍了旗杆,速速撤離。”
完顏宗磐也是知兵之人,見營帳內有埋伏出現,也不糾纏,帶著一隊騎兵,手持大斧,衝向營寨中央的旗杆,人借馬速,輪圓了斧頭,朝著旗杆就是一個劈砍。
“哢嚓”
碗口大的旗杆應聲而倒。
“好神力!”
還不等身邊護衛們再多稱讚幾聲。就見左邊衝過來一隊騎兵,領頭者正是四太子金兀術;右邊衝過來一隊騎兵,領頭者乃是口口聲聲說要大醉一場的粘罕。
“哪裡走!”
女真騎兵見面先射三箭,然後抽刀持槍上前廝殺。雙方戰法相似,但宗磐手中騎兵太少,被金兀術和粘罕兩面夾擊,護衛紛紛落馬。
“卑鄙小人。”
宗磐大罵一聲,撥馬便走。正撞上包圍過來的金兀術。
宗磐手持大刀,金兀術手持宣花大斧,二馬交錯,當啷一聲,宗磐手中大刀就飛了。
金兀術剛成年的時候就因為力大無窮,能舉鐵狼龍而被阿骨打稱讚,武藝也是眾皇子中最高的一位。對戰耽於享樂的宗磐,還是手到擒來。
“給我過來!”
二馬交錯間,金兀術斧交右手,左手一個回手掏,抓住宗磐背後甲胄帶,一把拽了過來,生擒活捉。
“踏踏踏”
“四弟,好身手,總算抓住宗磐這個可惡的家夥!”
粘罕剿殺了宗磐身邊的護衛之後趕過來,見馬背上不斷掙扎的宗磐,不禁哈哈大笑。
今日的誘餌狩獵戰術,沒能等來吳乞買,也沒等來大軍統帥撻懶,隻抓了一個會耍嘴皮子的宗磐,圍殺俘虜了一千軍兵,小勝一場啦。
“這宗磐怎麽處置?”
“當然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明日,我要在城下,當著全城人的面,用宗磐來血祭我父!”
粘罕得意的笑道。真是爽快啊,用了馬軍師的計策,果然取得勝利。按照馬軍師所言,那些部落首領見戰事一起,有退縮之意。正好用血祭展現我的強大,再把這些部落首領手中的兩萬兵力拉攏過來。
明日,將是血腥的一天啊。
第二天。
粘罕迫不及待的召集金兀術和部落首領們領兵趕到遼陽城下三百步。
“城內的人聽著,昨夜有人冒充宗磐前來劫營,被我拿下。對這種奸佞之人,必須處以死刑!”
粘罕的聲音傳入城內,吳乞買再也顧不得隱藏,登上城頭,大喊道:“萬萬不可!你有什麽條件,我都答應你。”
宗磐是自己的長子,同時也是自己最滿意的一個兒子,哪怕付出代價,他也想救回。
“你又是何人?有何資格與我說話?”
粘罕冷笑道。
“我是完顏吳乞買,大金皇儲勃極烈,你的......”
“閉嘴!你這個假冒的混帳。吳乞買已經在昨日被我麾下勇士斬首,首級都已懸掛旗杆暴曬,你又是什麽東西!”
“我.......”
吳乞買恨死自己當時的優柔寡斷了,昨日傳言他已死時,就該果斷的站出來否認。現在流言已傳播,城下的粘罕又拒不承認,讓他非常被動。
“我女真人以武力見雌雄,粘罕,何必用這種無恥伎倆。開個條件吧,怎麽才能放了宗磐太子。”
撻懶問道。但這一問,也暴露出了城內無計可施的窘境。
“條件?我只是需要將殺害我父的凶手血祭而已。”
粘罕覺得馬軍師分析的很對,宗磐並不是能左右局勢的大人物,也不是吳乞買的獨子,換不來什麽好處,不如將其殺掉,坐實他刺殺國相的罪名。
到這個時候,是不是宗磐殺的還重要麽?只要大家認為是他殺的便可。
咣當
粘罕壓著宗磐面向城頭跪下。嘴裡咬著麻核桃的宗磐不停掙扎,卻無人肯聽。
“噗嗤”
粘罕手持匕首,一下刺穿宗磐脖子,鮮紅的血液噴湧而出。被捆綁的宗磐被人摁著想要身手去捂都難以做到。
“我的兒子!”
吳乞買眼睜睜看著兒子受難,卻毫無辦法,氣的不停捶打城牆。
“唰!”
粘罕見宗磐已經眼神渙散,渾身無力垂下了腦袋,剛好露出脖頸。立刻匕首歸鞘,拔出腰刀,一下揮砍,將宗磐腦袋剁掉。
粘罕整個人頓覺渾身舒爽無比,扭動著脖子叭叭作響。
歷史上,宗磐仗著皇帝老爹的勢鬥倒了粘罕,逼死了他。如今,粘罕卻先其一步,將其斬首。
還真是生命無常啊。
“粘罕,你個畜生。宗磐也是你的血親,你怎麽下得去手!”
撻懶在城頭也是怒罵。
“你們殺害我父和宗峻的時候,可曾考慮到我們也是血親!”
粘罕毫不在意,反而認為自己做的很對。
“無能的老烏龜不敢出城作戰,就別惡心人的嚎叫。”
粘罕見自己的激將法沒有作用, 城內依然紋絲不動。也便不再關注,命人開始準備父親撒改的葬禮。不但生焚父親生前所寵奴婢,還將所乘鞍馬殉之。現在更是多了一具宗磐的屍體陪葬。
粘罕的勇猛狠辣讓諸部落首領信服,認為他才是繼承阿骨打衣缽的不二人選。
而金兀術則開始大量打造投石機,在安東城外,投石機沒能派上用上。這次再造一百架,一定要轟平遼陽城。
在遼陽城外激鬥時,晁蓋率領麒麟軍已經穿插到了遼陽北部太子河畔。
“陛下,遼陽密報。粘罕與吳乞買發生戰鬥,吳乞買長子宗磐被當眾血祭殺死。”
燕青將消息呈上。
“越來越精彩了。”
晁蓋微微一笑,向身後一個青年招了招手,道:“宗峻太子,你的這些叔伯兄弟,自相殘殺起來,可是夠凶狠的呀。”
“阿瑪,您要為孩兒做主啊。”
這青年赫然是經歷過生死考驗與世態炎涼的完顏宗峻。粘罕的冷酷,金兀術的無情實實在在嚇壞了他這個純情少年。若不是馬先生救他一命,他早就成了一具無頭屍體。現在唯有托身華夏庇佑,才有一線生機。
“放心,你父親臨終時哀求我照顧他的子女。我本心善,便答應了下來。既然你認我為父,我自當助你登上大金皇位。皇兒啊,這大金,已經汙穢啦,就讓為父替你清掃一番,方便你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即位,可好?”
晁蓋話語溫柔。
“皇兒拜謝父皇。”
完顏宗峻跪地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