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定神,薑維按下疑惑,開口道:“快把人帶來。”
親兵領命而退。
少時,親兵領著一人返回,而那人一見薑維,便道:
“伯約將軍!”
薑維定睛一看,那人不是旁者,赫然是魏延!
魏延……魏延真的來冀縣了。
不對!
應該說:魏延居然敢違背軍令,擅自來到了冀縣!
如此看來,薑維他們的後路——陳倉城豈不是失守了?!
薑維猛地想起……之前他派六個親兵們前往五丈原送信,如今卻回來三個……他原以為另外三人還在趕路的途中,如今想來,怕是凶多吉少了。
這樣一想,八成魏軍那邊抓到他的三個親兵們了?
就是不曉得魏軍有沒有從三人的嘴裡探出甚麽情報……薑維手捂胸口,一邊擔憂煩惱之際,一邊不得不暗地慶幸,慶幸丞相諸葛亮的親筆信件好歹被安全地送來。
只是,一提到親筆信件,薑維就想起諸葛亮,記起諸葛亮丞相逝世了,進而產生了一種不真實之感,他真的不願相信……許是沒有親眼見到諸葛亮的撒手人寰,以致他就覺得諸葛亮還活著。
打住,打住!快拋開雜念!快想一想他的三個親兵們——
只要那三個親兵們裝聾作啞,死不交代,想來應該能保住性命罷?
不敢細想那三個親兵們會不會遭到嚴刑拷打,薑維努力地回神,默默地注視魏延大步流星地走來。
他有留意到魏延並不是獨自前來。
魏延還帶來親兵四人。且觀魏延,渾身風塵仆仆,除了趕路太過匆忙之外,似乎並沒遭到甚麽攻擊。
“你……”注視魏延來到自己的眼前,薑維終於拱了拱手,沉聲地問,“文長將軍,你怎麽來了?”
你應當不會忘記自身的任務罷?
魏延先是抱拳,隨便地行個禮兒,爾後才道:“此事說來話長,請容我慢慢說。”
一副想要進屋議事的模樣。
抿了抿嘴,他默認了魏延的要求,把手一攤,邀請魏延進去敘話。
且不提他略過尹賞、梁緒和梁虔的不滿之色,隻說魏延,相當自來熟,大大咧咧地找個好位置,席地而坐,還反客為主,招呼薑維等人坐下。
這下,不止是尹賞、梁緒和梁虔,連上官雝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倒是薑維本人,又好氣又好笑,面不改色地示意上官雝等人坐好,沒必要計較。末了,薑維看向魏延的同時,又玩味地想:我心態真好啊!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魏延的打算。
現在閑雜人等退場,把門關好,而眾人各就各位,正是談話的好時機。薑維清了清喉嚨,也不廢話,直接開門見山道:
“文長將軍不在陳倉駐守,為何跑來冀縣,敢問是有甚麽急事嗎?”
魏延定定地打量薑維,問道:“敢問伯約將軍,可知五丈原軍營的情況?”
頓了一頓,他垂下眼簾,答道:“略知一、二。”
“太好了!我正是為了此事而來!”聞言,魏延大喜,忙不迭地說,“伯約將軍,如今你拿下天水郡,可不要犯傻,聽那楊長史說甚麽撤退,你就真的撤退——”
咦?
他挑了挑眉,與尹賞等人交換彼此的目光,後又望向魏延,不動聲色道:“文長將軍,這話怎麽說?”
魏延一拍大腿,頗有一絲咬牙切齒的怒意,
揚聲道:“我知丞相身亡……” 噗~
薑維手捂胸口,頗感被人插刀,心疼得很。
他終於記起諸葛亮丞相的好來:只要丞相還在,他就不用站在風口浪尖上!有了丞相,他更不用殫精竭慮,還要瞻前顧後!丞相一日還在,魏軍就一日忌憚!奈何丞相卻……
偏偏魏延完全沒察覺到,仍在兀自地解釋道:“不過還有我魏某、伯約將軍你,以及在座的諸位呢!”
環顧四周,魏延逐個朝上官雝、尹賞、梁緒和梁虔點了點頭,仿佛認同了對方的實力——這可太難得了!一向眼高於頂的魏延居然放下身段,竟把上官雝等人當作同伴了!
掃視一圈後,魏延又把目光放在薑維的身上,嚴肅道:“丞相離世,而諸位難受萬分,魏某十分理解,但有一點魏某卻不敢苟同——諸位萬萬不能因一個人之死而荒廢天下大事,哪怕那人是丞相!倘若,倘若真聽楊儀那廝……我是說,真聽楊長史擺布,同意撤離,離開天水郡,豈不是要辜負丞相生平之所願?
那不就等同於舍本逐末了?”
魏延緊緊地盯著薑維,生怕薑維做出錯誤的選擇。
薑維聽了,則想苦笑:他真不曉得該如何回應魏延!
老實說,他……他聽到丞相諸葛亮已死的消息,作為諸葛亮的親傳弟子,本該放聲大哭,痛哭一場,用以哀悼才對,甚至再哭得口中吐血,昏絕於地,才能彰顯他對諸葛亮是多麽敬重!諸葛亮的存在對他來說是何等重要!
可惜他來不及哭。
一者自是撤退之事,二者則是魏軍即將攻來,三者……“聽文長將軍你的意思,你想留下?”他抓住重點,冷不丁地質問,“如果我要聽從軍令,從冀縣離開,那你自然也要返回,對罷?可你卻來冀縣了——”
他適時地戛然而止,斜視魏延,其意味不言而喻。
魏延粗粗地喘氣,似在思量甚麽。
“伯約將軍。”魏延的嗓音壓得極低,神色也變得陰沉不定,“如果魏某願意代替你,留在冀縣……你會同意嗎?”
甚麽?你腦子是不是也進水了?腦袋是不是被門板給夾了?
——必須不同意!
門都沒有!!
心裡如是想著,他卻冷靜道:“文長將軍,你可知此話代表甚麽嗎?”
“明白,魏某都明白。”魏延猛地抬頭,兩眼鎖住薑維,渾身出散發一股氣勢,像極了一言不合就動手,一股腦兒地道,“伯約將軍,看在你我同是漢將的身份,你得幫我!”
伸手一抓,魏延抓住薑維的肩膀,用力地吼道:“如果楊儀要殺我,你會同意嗎?”
啊?
他近距離被魏延吼得耳鳴,完全接不上魏延的腦回路。
就聽魏延說:“楊儀那廝,丞相就曾評價「性情急躁狹隘」,如今看來,果然正確!那廝仗著率領部隊成功地退回斜谷,可以返回成都,就派人威脅我,說我帶兵無故離營已是大錯,若不歸隊,就按謀反處置——
嚇~我魏延是何人也, 昔日我追隨先帝鎮守漢中,那廝還和尚書令劉巴吵架,被貶為弘農太守呢!我憑甚麽要聽那廝擺布?……別說斷後,我連退軍都不同意!信不信我一把火燒絕閣道,令全軍破釜沉舟!
按那廝的性子,若我當時還在營地,肯定是讓我作斷後的將領!可惜啊!我偏不如那廝的意兒,我就不呆在營內——”
吧啦吧啦,魏延提起楊儀就來氣,當著眾人的面兒,直把楊儀罵得體無完膚。
幸好楊儀不在冀縣,否則聽了魏延的埋汰,指不定二人又要爭執不休。
所以說……魏延是計劃讓他薑維和上官雝等將領們棄冀縣,回成都,而魏延則接管冀縣一切事務,再與魏軍死磕,實現北伐的目標嗎?
要不是顧及自身的形象,薑維真想翻個大大白眼。
“文長將軍!”他不得不打斷魏延的抱怨,一字一句地詢問,“你來冀縣,那陳倉城如何了?”
魏延登時安靜下來。
魏延注視薑維,平靜道:“伯約將軍,你擔心陳倉被魏軍奪走了嗎?——放心!還沒!我來冀縣,也就帶了四個親兵們而已,余下的兵卒們,我命對方繼續扮演魏軍,至少不會讓敵軍發現!”
“你想得太簡單了。”他搖了搖頭,不置可否,“你自陳倉而來,難道路上就沒打聽到廣魏郡的情況?——廣魏興兵一萬,欲在三天后,就來攻打冀縣!”
他都懶得駁回魏延想撿便宜,非要和楊儀作對的做法……想要留在冀縣,先把廣魏那邊的魏軍擊退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