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接待組的工作對於董源來說挺簡單的，畢竟接待的雖然是外國人，但是比起那些鼻孔看天的甲方來說，這些外國人算是聽話且有禮貌的了，而且接待他們的流程也早就訂好了，比如參觀故宮，爬長城，去電影資料館了解中國電影發展史之類的活動，董源只要跟著就行，又不需要他操心什麽。

　　硬要說在接待期間需要注意的，也就是別讓這些外國導演亂跑迷路找不到家，他們當中會說中文的不說比比皆是吧，那也可以說是一個沒有，英語流利的也只有一部分，像浩峰接待的斯洛伐克導演，一嘴毛子口音的英語基本上聽不出來他再說什麽。

　　一想到這些導演還得在展映結束之後上台和學生們做交流，董源那簡直是聽見阿卡姆拉警報的戈登，一個頭兩個大了。

　　“那麽董君，我先過去了。”

　　標放後台，董源羅佳雨和五十嵐秀正在為今天的展映做最後的準備，今天下午放的片子就是五十嵐的作品了，董源讓羅佳雨跟著五十嵐，等會兒上台她好給五十嵐和觀眾們做個翻譯。

　　“放松些五十嵐，我的同學們不會難為你的，”董源幫五十嵐拿著鏡子讓他整理一下頭髮，雖然五十嵐來國內的時候穿的像個黑暗風殺馬特，但是到了正式場合他就換了身相當日式風格的羽織，頭髮也梳的板正，“佳雨，你有我電話吧?要是有什麽問題給我打電話。”

　　羅佳雨認真地點了點頭，幾天的交往下來，董源對她還是蠻放心的。

　　“那你呢董源?”

　　“我有點別的事兒得先離開一會兒，我爭取在五十嵐上台之前回來。”

　　齊舒雅幾分鍾前給董源來了消息，讓他如果沒事兒，就到校門口找她一趟。

　　這會兒齊舒雅找自己，董源猜想，大概又是電視台有什麽活兒了。

　　妥善的安排好五十嵐，董源順著標放側門跑出去，一溜煙的衝到校門口，老遠的他就看見齊舒雅整和一個身高怎麽也得將近一米九幾的瘦高男生談笑風生，只不過那男生董源並無印象。

　　“師姐。”

　　“哦，來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

　　“我知道的，師姐，其實我已經猜到了。”

　　“啊?額……哦，真不愧是你啊董源，我應該還沒個你說他的事情吧?”

　　“這種溫文爾雅的氣質，這種高挑的身材，這種能包容一切的微笑，師姐，祝賀你，啊不對，祝福你，能找到這樣的男朋友，作為你的師弟我發自真心的替你感到高興……哦嗬！”

　　齊舒雅臉因為害羞和憤怒而漲紅著，然後一腳踢在董源大胯上，踢得董源險些在地上來個臉刹，“男朋友個鬼！這是清華電影社的社長！是聽說咱們學校辦影展所以特意過來參觀的！你找死吧你！”

　　“哎，我還以為師姐你終於到季節了……啊至少別打我臉，好疼！”

　　董源肚子上結結實實挨了齊舒雅一拳，齊舒雅這才滿意了似的將董源拉起來，“我重新介紹一下，這位是清華電影社社長秦川，秦川，這位是我師弟，也是我們劇組的外聯製片董源，等下就讓他帶你在學校裡逛一逛吧。”

　　秦川是個看著就很文科生的男生，他戴細框戴眼鏡，蛋長得很清秀，身材瘦高到在電影學院裡不多見，衣著打扮說不上新潮前衛，但是整體衣著得體，淺藍色的襯衫和藏青色的針織長褲渾然一體，整體秦川給人一種讀書人知識分子的感覺——唯一的缺點就是有點瘦，看著有點文弱。

　　“你好秦川社長，我看你應該年紀比我大吧?那叫我董源或者小董都行。”

　　董源掏出名片夾，取出一張名片遞給看戲看的開心的秦川。

　　“那我就叫你董源吧，你也別叫我什麽社長了，叫我名字或者喊我一聲師哥都行，雖然剛才齊同學已經說過了，但是我還是得補充一下，我現在確實不是她男朋友。”

　　“哦?這麽說以後有可能是了是吧?”

　　“那就得看你師姐她給不給我這個機會了，呵呵，開個玩笑董源，今天就拜托你帶我逛逛電影學院了。”

　　秦川給董源的第一印象挺好的，比起他刻板認為的清華北大都是些書呆子，秦川更多的是鄰居家陽光大哥哥的感覺——就這模樣看著就像小時候電視裡早間兒童節目的主持人。

　　至於董源明明精神年齡已經快四十了卻要被大學生喊一聲師弟或者全名，董源嗎在乎?他不在乎，反正上輩子又不是沒對甲方那剛畢業的後期統籌喊過姐，臉是什麽?掙錢嘛，和氣生財，不磕磣。

　　齊舒雅本來是打算自己帶著秦川逛一逛，然後送他去看展映的，但是電視台突然要她過去一趟幫著錄幾個采訪，實在抽不開身的齊舒雅只能把董源拉過來頂一下，之後等她忙完了再過來接手——畢竟秦川過來不僅僅是看展映的，他還要和齊舒雅談一下過幾天的王佳佳畢聯的事情。

　　董源心說你抽不開身我就抽的開了?幸虧有羅佳雨盯著不然自己這兒也分身乏術。

　　一會兒得請羅佳雨吃點好的意思意思才行啊。

　　“那秦哥，你想先去哪兒看看?校史館?教學樓?圖書館?還是攝影棚?啊……攝影棚和錄音棚可能進不去，得有他們院系的老師同意才行，所以……要不要先來嘗嘗我們號稱學院南路最難吃的食堂?”

　　秦川覺得董源這人挺有意思的，又是發名片又是一點都不認生的，2010年還沒有‘社牛’這個詞兒，要是有高低董源得算一個，“距離下午的展映還有多久?我上完上午的課直接過來的，確實有點餓了。”

　　“吃飯的時間肯定夠，甚至還有時間在學校裡逛逛。”

　　“我本來想去看看攝影棚的，但是你不說是進不去嗎，那就算了吧，電影學院不像清華有那麽大校園面積，你們這裡小的我在地圖上都找不到，吃個飯早點去放映廳吧。”

　　董源覺得秦川這話裡怎麽帶刀子呢?

　　不過還是得盡地主之誼的，董源帶著秦川來到食堂一層天池餐吧，一人點了份XJ拉條子，又弄了幾個烤包子和羊肉串——比起食堂二樓，一樓的飯還算能吃。

　　秦川倒是不介意，他樂呵呵的跟董源面對面坐在室外的小板凳上吸溜拉條子啃烤包子，沒心沒肺的模樣一點不像個高等學府的研究生——對，秦川不是本科生，他是本校本科直接保研的。

　　秦川是個相當喜歡電影的人，平日裡的一大愛好就是看電影，而且和絕大多數文藝青年一樣，他對於商業片並不怎麽追捧，反倒是對於一些小眾的文藝電影和藝術片更感興趣，聊起來張嘴是讓谷克多，閉嘴是《廣島之戀》的，讓董源深感他閱片量的廣度和偏門。

　　董源和秦川正好相反，他上輩子就對文藝電影沒有什麽感覺，經歷了十幾年不斷的那種能讓人一夜白頭的磕磕絆絆生活捶打之後，董源對於不能掙錢的項目更是本能避而遠之，因此董源現在就是沒殼的王八墊桌子，硬撐著和秦川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電影，活的像個捧哏的於謙。

　　“說起來電影學院，”秦川擦擦嘴說道，“在我印象裡，電影學院已經好多年沒有出過名導演了吧?管虎是不是目前最有名的了?”

　　“嗯……好像是?”

　　“但是演員倒是培養出來了不少，說真的董源，有時候我真覺得電影學院是不是搞錯了什麽根本問題，你們應該多培養一些電影藝術家出來，多培養一些能寫出好故事的畢業生，至於演員什麽的，那不是還有國戲海戲他們呢嗎?”

　　“秦哥，你有參加過電影學院的藝考嗎?”

　　“沒啊，我大學直接考的清華。”

　　“那沒事了，我還以為你是藝考落榜，來這兒挑刺兒踢館來了呢。都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秦哥咱們不聊這個了吧?”

　　沒培養出人才你跟我說也沒用啊，你吼那麽大聲乾神魔啊，去找校長吼啊。董源心裡說道，而且這才2010年，過幾年電影學院畢業的那些演員裡有的是你秦川的樂子看。

　　“董源，我怎麽覺得你對自己學校的事情一點都不關心呢?好歹你也是這裡的學生，學校的教學方針有問題你不著急嗎?”

　　“秦哥，你有這種覺悟，可我沒有啊。”

　　董源不知道說秦川什麽好，說他鹹吃蘿卜淡操心吧不合適，但是你說他有真知灼見吧又透著那麽點狗拿耗子，“我只是個普通的本科學生，沒能力改變學校什麽，也許過個十幾年，二十幾年之後，我能和別人一起製作出叫好又叫座的電影來，有些名氣，那時候再談改變學校的問題也來得及，對吧?”

　　董源後面還有話沒說，那就是他根本不在意學校成什麽樣子，這不是即將負債累累的人該思考的問題，就好像農民思考皇帝用什麽鋤頭一樣沒有意義。

　　秦川只能歎息道，“真可惜，我一直都想著，中國電影什麽時候能有進步與發展。”

　　進步?發展?董源差點笑出來，十幾年後不倒退就算勝利了，還進步呢，還發展呢，活著就不錯咯。

　　秦川是個理想主義者，董源已經給他下了定論，這種人只要沒有影響到董源掙錢，他其實還挺樂於和其交往的，一來是這些人都挺有意思的，二來是和他們站在一起，董源才不會忘了自己當初是為什麽從事的電影這一行。

　　秦川最終也只能頗為無奈的換了個話題——董源就像個棉花枕頭，你給他一拳，他笑嘻嘻的接下來了，然後一個接化發就給你撇出去了，簡直就是‘你說得對，但我就是不改’的典范。

　　距離下午的展映還有點時間，董源弄了個工作人員的牌子掛秦川脖子上，帶著他飯後散步似的在標放後台轉了轉，跟浩峰說明情況之後被許可摸一會兒魚。

　　秦川對於後台的這些事情顯得挺感興趣的，“能帶我去放映室看看嗎?我想看看現在是怎麽放電影的。”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啊不是，我不是說不能帶你去，我的意思是現在放電影早就不是膠片機了，就算是電影學院也都數字化轉型了，老膠片放映機你只能在校史館裡看到了。”

　　正常來說標放的放映室是不能讓無關人員隨便進的，但是規定是死的，董源的膽子又是電線杠綁雞毛級別的，因此趁著沒人注意，他就帶著秦川順著標放的小路摸進了放映室，巧了，車彤正在這兒。

　　“車彤?你是放映組的?”

　　“董源你怎麽來了?你旁邊這位是……”

　　見到董源，車彤本來突然有點小驚喜的，但是臉上的笑容連紋路還沒出現，她就因為看到秦川的出現瞬間就縮了——車彤就是這樣，看見熟人放得開，看見個陌生人就縮起來了，跟個蝸牛似的。

　　簡單的跟車彤介紹了一下秦川，董源雙手合十求道，“商量一下，讓我倆在這兒參觀一會兒吧，就一會兒，行嗎?”

　　“也、也不是不行……但是什麽都別亂動哦，出問題就麻煩了。”

　　“多謝！一會兒請你喝水，秦哥，坐這兒吧，管放映的同意了。”

　　“哦哦，這就是放映室內部嗎，我還是第一次見，我們學校沒有這種地方，就算是禮堂的大屏幕也都是用投影儀的，這個機器是幹什麽的?”

　　秦川指著放映窗口後面那個一人來高，塗著青綠色油漆的機器，車彤一邊倒騰放映機，“那個裡面是老式的膠片放映機，不過現在已經不用了，就用個罩子宅罩起來了而已。”

　　“如果能打開看看就好了，董源，下午的片單是什麽?”

　　“今天下午就三場，先是RB導演五十嵐秀的作品，之後是阿根廷導演和西班牙導演的作品，每場放映之後都會有二十分鍾左右的交流活動。”

　　“RB導演的作品嗎……董源，你看RB電影看的多嗎?感覺怎麽樣?喜歡嗎?”

　　秦川趴在滿都是灰塵的放映窗口，窗口很小，但是從這裡能看到全場那正陸陸續續入場的觀眾們，視野良好奇特，秦川欲罷不能。

　　“我只看過幾部，像《羅生門》，《七武士》，《東京物語》，還有《菊次郎的夏天》，說喜歡的話……不能說喜歡，但是也不討厭吧，處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

　　秦川回過頭來，“這我就挺意外的了，我還以為你會說你不感興趣呢，畢竟你說的這些片子都是比較文藝哪一類呢。”

　　“確實，我也這麽覺得，我也以為你肯定不會喜歡呢。”

　　董源見車彤都這樣評價自己，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車彤，秦哥，你們別這麽先入為主的給我下定義好不好，我不討厭文藝片，我只是討厭不掙錢的文藝片。”

　　董源環抱著肩膀，“RB電影和韓國電影必須承認的是他們比起國產電影確實有優點，但是他們的電影也都是基於他們國情創作的，不夠普世大眾化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在對外輸出方面不利，就拿RB電影舉例，他們探討的東西要麽是小家子氣，要麽就是生死觀念，范圍呢，多數也都離不開家庭，偶爾有些鬼片災難片，最後也都會落在人性險惡上，你讓中國人感受RB的家庭氛圍和他們社會的問題，那多少都是會有些障礙的不是?”

　　“從數據上看，RB電影的引進票房一直都不是很理想，而且每年都有引進卻被人記住的寥寥無幾，多數引進的RB電影都是處於不叫好也不叫座的狀態，而且從引進的數量級來說，RB電影的引進數量也遠低於好萊塢電影，數量上沒有優勢很難注定了難以擴大觀眾群基數，淪為小眾商品是必然的。”

　　“而且在這個娛樂化越發嚴重的時代，未來十年左右的時間，好萊塢電影將是絕對的主流，視效啦，爆米花程度啦，娛樂性啦， 好萊塢的商品化電影對RB電影是追著打的，而且最近也有報道RB國內的電影產業趨於萎靡，這種狀態下，你讓我看RB電影，我肯定不會有什麽意見，但是你讓我說喜不喜歡，那這種不掙錢的東西我肯定是不喜歡的。”

　　董源自顧自的說著，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但是有一類RB電影我還是很喜歡的，RB動畫電影，它們的票房都不錯，我想這大概是因為動畫內容更放得開，以及面向的觀眾群體年輕化，家長帶孩子來看的居多的原因吧，趕上暑期檔和寒假檔集中上映撈一波票房實在是絕妙的操作，而且動畫這東西也不是隻限於小孩子，成年人也可以看，觀眾群體更廣泛，應該能算是成熟的商業級別電影，雖然我不看動畫，但是……嗯，我會喜歡動畫電影的。”

　　車彤看陌生人似的上下打量著董源，看的董源挺不自在的，“看什麽，沒加過我啊?”

　　“不是，我只是覺得突然你好陌生哎……你分析的還挺細致的?”

　　“我好歹學的也是製片管理，不分析怎麽掙錢，以後工作了吃什麽，我這也就是表面分析一下，你要真想了解RB電影，我記得學校有一門RB電影史的選修課，你可以去聽聽。”

　　車彤還沒說什麽，秦川樂了，“我能來聽聽嗎?我真的很感興趣。”

　　“讓齊師姐發你一份我們選修課課表吧秦哥，趁著這兩年選修課還對外開放，你想聽可要抓緊機會，再過兩年說不定選修課也就要點名一人一座了。”

　　“噓，你倆小聲點，到時間了，要放電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