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主實際上就是以個人名義發願，有意願做道場的人。

　　陽事道場一般都是為了祈福消災，卻病延壽，祈晴求雨。

　　所以張羅這些事情的，多半是年歲比較大的人，希望能從中獲得一些福祉，也有為了了卻父母心願而盡孝的子女，但這種情況不多。

　　現在的年輕人太忙了，正事都做不完，何況是這些。

　　瑺縉握著方向盤拐了個彎緩緩的說:

　　“齋主是個四十多歲的生意人，父親那代白手起家才在京城立足，最近他的買賣遇到了一些問題，經濟不景氣，他們做的產品耗材成本很高，他不願意降低質量賺快錢，很多合作都談黃了。”

　　“這兩年開倒的公司很多啊，能堅持下去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感歎道。

　　“所以今天齋主的意願就是祈求事業興旺發達，運和亨通。”

　　“這個願望不過分，我一直覺得法事其實就像過生日的時候許願、唱生日歌一樣，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景。能實現自然是好的，實現不了，大不了明年再許。”

　　瑺縉咧開嘴笑了。

　　“你倒是看得挺透徹的，不過法事裡是有一些文化痕跡的，可比生日歌有意義多了。”

　　到目的地了，瑺縉開車又快又穩，很出路，一大早就到了。

　　法事的進程要遵守時間規律，早到總是沒錯的。

　　門口有個小夥子指引我們把車開進去，停到合適的位置。

　　這戶人家看起來很奢華，就是大家心中比較典型的有錢人住的那種地方，我甚至猜測這裡面會不會有個聲音很尖的女主人。

　　正想著，果然就聽見了。

　　“你們隻許在院子和客廳裡，不許進裡面的臥室，還有不要動任何東西，弄壞了你們賠不起！”

　　說話的是一個戴了很多飾品的女人，長相一般但是身材很好，大概三十歲過一點。

　　她穿著細高跟，抱著胳膊走過來打量著我們說:

　　“哪來的小帥哥?你又是誰?”

　　“我姓錢，隨著法事來的，這是我妹妹，有驅邪鎮煞的本事。今日來替秦總秘法開五路財門，財源茂盛達三江。”

　　“原來是兄妹呀，長得還挺像的，進來吧。”

　　那女人把我從頭到腳掃了一遍，沒好氣的說。

　　“你在胡說什麽?幹嘛用我的姓啊。”

　　那女人一轉過身去，我就抬頭用唇語問瑺縉。

　　他也無聲的回我:

　　“沒看出來她很難纏嗎?別說話聽我的。”

　　“對了。”

　　那女人忽然轉過頭來，嚇了我倆一跳。

　　“我先生很忙，一會兒他過來的時候，我希望你們都能抓緊時間，協助法師把該辦的事情都辦了，不要耽誤了良辰吉時。”

　　“放心吧姐，一定辦妥。”

　　瑺縉應承著，這小子倒是能曲能伸。

　　進了裡面的院子，一些穿著道袍的陰陽小法已經把需要的東西準備停當，其中一個有些年歲的應該是高功，留著山羊胡看上去慈眉善目。

　　見我們進來便迎上來說:

　　“老舅今天怎麽有空……”

　　瑺縉立馬把手放在嘴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你鬼哥不知道我來這，嘴得嚴實些，你隻肖做你的，不用管我。”

　　“是，這事得迎著朝露，等齋主一到，馬上就開始。”

　　我和瑺縉站在柱子邊上，看著院裡的人忙來忙去，大概又過了十幾分鍾，

一個穿著白色唐裝，手捏一串金剛鳳眼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身旁跟著的就是剛才那個女人，現在看上去低眉順眼，和剛才那個趾高氣揚的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這個男人沒有什麽廢話，直接說了句:

　　“開始吧。”

　　他身上有種獸態，一看就是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了很多年的人，他注意到了我們，但是沒有多看一眼。

　　法事開始了，果然與我想的相同，瑺縉之所以能帶我來，還是非常值得一看的。這是一場完全按照儀規進行的開壇儀式，場面莊嚴肅穆。

　　經師口中念念有詞，我也終於等來了自己最關注的道樂環節。

　　只聽鼓先起，一個很有節奏感的道士掌節有力的敲擊著，緊接著笛奏，輕快靈動，不得不說笛子真的很適合做引子。

　　正當曲子進行到一個合適的地方，群器齊鳴，各種節奏夾雜在一起，我努力分辨著其中的樂器。

　　隱約聽出有銅鉦、南三弦、琵琶、笙、大小木魚和靜板，應該還有別的，但都混合為一體。

　　曲調悠揚宏大，迂回綿長，循環往複。

　　整體音樂非常歡隆、沉穩。

　　進入第二段之後的間隙，竹笛再次引領轉調，鼓隨後重擊，人聲吟唱四起，氛圍感一下子拉滿。

　　庭院裡一瞬間似乎有風在鼓吹，撲面而來，吟誦唱喝之人的道袍和褲子都被風填滿。

　　緊接著節奏加快，進入主曲，人聲漸大、漸壯，在場之人無不感到震撼。

　　太好聽了，真是不虛此行。

　　我無法用自己認知裡的詞匯來描述這種音樂，與我們平日裡聽的那些完全不一樣，但我就是能感覺得到它的好聽， 真的太好聽了，心中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動和自豪。

　　因為這是屬於我們自己的音樂，這一瞬間我似乎觸摸到了塵封的歷史，穿越回了古時候的盛大恆昌。

　　這就是音樂的魅力，這就是江南道樂的魅力。

　　我不得不承認，我為之神往，又熱淚盈眶。

　　我忽然想起來九叔訓斥我的話:

　　“你生在了好時代，為什麽還總想著偷懶?”

　　我大概知道了錢家祖輩為何唯一放不下的只有道樂，因為無法放下，難以放下。

　　這些東西能留存下來真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瑺縉感受到了我心中大慟，心弦亂舞，伸出手放在我肩上，我才猛的一怔被拉回來，逐漸平複。

　　“齋醮音樂的體裁主要有頌、讚、偈。短歌基本上單段四句，更複雜一些的曲式有多段，詞的組合變化就多了，這種念白也叫一腔多用。”

　　瑺縉把手放在我的頸邊，湊近我一側的耳朵，小聲解釋說道。

　　我點點頭。

　　怪不得總覺得這唱詞裡，有的之前唱過，但又好像不太一樣，原來是在不同的段落把句式重新組合過了。

　　其實就算是相同的法事、相同的曲子，在不同地方的行腔和加花也都不同。

　　甚至有些地方會用不同的詞，去配不同的曲子，一切服務於民間。

　　雖然地方的道樂各具特色，與當地本來的音樂習慣廣泛融合，但意義都是相通的。

　　就比如今天這一場，是為了祈願合運生財，通神護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