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事進行的很順利,齋主秦總非常滿意,說是心靜了不少,突然覺得賺不賺錢也就是那麽大的事了。
秦總興致很好,打算把法事連做三天,本來想留我們吃午飯,但是高功和瑺縉都婉拒了。
我一想也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再吃別人的就不合適了。
還有就是,我老記著下午還有場陰的要做,根本吃不下飯。
瑺縉似乎是看出來了我的心思,走過去和那個年長的高功道別,就準備帶我離開了。
“老舅,我正巧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不知道今天合不合適?”
高功見狀趕忙說道。
“我一會兒還有別的事,你給我發消息吧,我有空了回。今天唱的不錯,難得讓我面上有光。”
瑺縉語氣隨意的說。
“是,那就不打擾老舅辦正事,慢走。”
我遠遠看他們寒暄著,一些現場的樂師也纏著瑺縉,怪不得我住進玉融之後,總覺得他平日裡很忙的樣子,不是天天都能見到。
瑺縉的話又一次在我耳畔響起:
“現今的人裡,我可是最純的。”
小小年紀,他不知道學了多少這方面的東西,我自認為九叔對我已經算是填鴨式的教學了,能背的幾乎讓我背了個遍,唱也是很小就開始練嗓,我本科又學的考古,照理說是一點沒落下。
即使這樣,很多時候聊天論道,都能察覺出瑺縉比我高深很多。
可能因為我接受的是俗世裡的教育,種類多且都是皮毛,不像他隻叮在一處,有限的時間裡去到了同齡人都無法達到的高度。
“珍惜時間”這個詞在瑺縉身上非常明顯,或許他是最能理解一寸光陰一寸金的人,他在我身上花費了對他來說很寶貴的時間,我也要好好學才行。
“這個風虛,我小時候他就愛煩我,等急了吧,走我們去吃飯。”
瑺縉大步走到我跟前說。
“我等一會兒沒事的,風虛道長也是想跟你求教嘛。”
“他?他想套我腦子裡的精華還差不多,我把你都還沒教會,怎麽可能告訴他。”
“那走吧,我剛才在路上就看見一個好吃的打鹵面館。”
“好,我去取車。”
瑺縉怕我吃不飽,又給我加了一份肉。
“這太多了……”
“多吃點吧,下午的度亡道場可不是這種歡騰的,你太瘦了我怕你到時候身上發冷哈哈哈。”
我聽他這麽一說,突然後背僵了僵,掰開筷子大口吃了起來。
隨意吃了個便飯,我們就抓緊趕往做陰事的齋主家。
我吃完飯之後血糖上升,困得頭都撐不住,在車上睡了一覺,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瑺縉解開安全帶的聲音。
“錢寧,醒醒我們到了。”
我睜眼一看,車停在了郊區。
“天怎麽變成這樣了?”
我迷迷糊糊的說。
“你剛睡著不一會就下了場雨,路滑耽誤了一些時間,估計這會兒法事已經開始了。”
我下車才發現路果然是潮的,一股股濕風往我衣服裡面鑽,空氣裡還是有一些小水珠,不住地往我臉上打,但這已經算不上是雨了。
“過來,別摔了。”
瑺縉鎖好車,衝我伸手,示意拉著走,他的手一看就是平時不怎麽乾活的人,但是很有力。
他抬起胳膊拎了我一把,原來是我腳下有個大水坑。
“一會兒不管看到什麽都不要管,
你就當自己是透明的,陰事講究更多一些,你知道的。” 我點點頭,瑺縉確認好我的表情,才領路大步走了起來。
我忍不住偷偷抬頭看了一眼,頭頂上是完完全全的灰天,根本看不出來是下午三四點多的時間。
我們來晚了,瑺縉應該是提前打好了招呼,郊區裡裡外外的幾道門都進的很順暢。
這次瑺縉來不及跟我安頓許多,沒想到法事竟然是在一個不算敞亮的臥室進行的。
臥床不起的是一個面容枯槁,神情呆滯的女人。
我第一眼見這個女人就覺得心裡不好受,雖然皮相年輕,但是氣血很虧,頭髮幾乎快掉光了。
腎藏精,其華在發。
頭髮又叫血余,古人認為頭髮的營養來源於血,所以說發為血之余。
腎虛血衰,頭髮自然不會好。
這個房間布置的很溫馨,地毯是吸過灰塵的,很多地方都貼了防撞條,還有玩具和嬰兒車,卻獨獨不見一個小孩。
已經很明顯了,今天要度的不是這個女人,而是她的孩子。
床尾站著一個和女人年紀相仿的男人,應該是她的丈夫。
這個男人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黑眼圈發烏,嘴唇乾裂。
應該是很久沒有睡好覺了,人在內心鬱結的情況下是喝不進去水的,硬喝的話,有時候還會吐。
我們去的時候陰陽壇已經設好了,上面擺滿了鮮花供果,法師已經寫好了表文。
表文每次都是要毛筆現場手寫的,這也是上表通神祈願的一部分,希望神靈可以行個方便,讓去世的人安心上路。
做陰事的法師與早上的不同,可能是因為見了太多生死俗常,他的神色要更持正一些。
這個法師大概接近四十歲的年紀,也可能要更大一點,因為修道之人總是顯得比實際年齡小。
一個道士如果看起來有六十歲,那他可能已經七十歲了。
我看著法師的肩和步伐,瑺縉帶我來的道場果然不一般,這個法師肩正神清,上盤很穩,一看就是純陽。
這種人在大城市中不多見。
臥室裡還有一些齋主的其他親人,在沒誦經之前,我聽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小聲言語。
大概說的就是女主人沒了孩子走不出來,晚上總覺得孩子還在這個房間裡玩,幾個月了也不說話,又哭又笑。
醫院去了,各種方法都試了,人就是下不了床。
男的為了照顧妻子把工作都推了,再這樣下去估計也快神經衰弱了。
我在心中歎氣,現在人們的生活方式越來越不健康,像我們父母那輩一樣的身體素質已經不存在了。
那時候幾乎一點不備孕,懷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懷上的孩子,還能上班做飯洗衣服,最後生出來隨便養養,不知怎麽孩子就長到了能吃辣條的年紀。
現在……養孩子跟養花一樣,不可控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
這個法師在超度上很有心得,和他的弟子齊頌了一段《太上洞玄靈寶救苦拔罪妙經》。
大概意為救苦拔魂,把滯留在人間的亡魂救拔出來,祈請神靈接引收納,讓離世的人早日脫離苦海,在陽世的家人也能聊以寬慰。
其實度亡道場主要是追思超度,但是小孩子的就更複雜一些,因為古代認為嬰靈還未成人,怨氣較重,對齋主的影響也較大。
所以法師設壇供奉了太乙救苦天尊,希望能尋求他的幫助,免去齋主的苦惱災難、疾病纏身,祈求齋主過上平安幸福的日子。
誦經都是很循環往複的,唱著唱著,臥床的女人流淚了,身子也顫抖起來,逐漸難以控制的情緒宣泄,嚎啕大哭。
男人紅著眼睛過去抱住哭的撕心裂肺的妻子,像拍小孩子一樣哄道:
“哭出來就好了……”
女人把頭埋在男人的懷裡徹底崩潰,說出了幾個月來說的第一句話:
“那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是我懷了很久生下來的。”
男人望著天花板,兩行淚順著鼻子砸下來。
“我知道,等你把身子養好了,沒孩子咱們日子照樣過。”
女人沒有說話,依舊哭嚎著。
哭聲和誦經的聲音交雜在一起,我心中也百感交集。
看著法師撒在地上的紙元寶,你說什麽是真假,什麽又是俗常。
大道至簡,撫慰的都是人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