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來!爬那麽高不要命了?!”
保安拿著警棍在樹下喊著。
“哎?俺不能下去,俺還有歌沒唱哩!”
那個人自顧自的尖聲說道。
“你唱什麽唱?道樂大會已經結束了,名單上所有的節目都表演過了,你連彩排都沒有參加,算哪門子的表演。”
保安一直仰著頭說話,感覺眼前黑的慌,說完連忙低頭緩了緩。
“火車坐錯了,晚到一天。不讓俺唱,俺就不下來。”
那個人說著,伸手死死抱著樹乾。
很多人覺得稀奇,都掏出手機拍樹上的那個人。
再這樣下去被發到網上一定會造成不好的影響,主辦方的負責人見狀連忙跑過來安撫:
“您叫什麽名字?是有邀請函嗎?”
“俺叫徐真卿,邀請函俺弄丟了。”
樹上的人語氣有些弱了下來。
“八成是騙人的吧?怎麽會有人弄丟邀請函啊?……”
還沒完全走散的觀眾都在樹下熱鬧,瑺縉眉頭緊鎖,這下看來是走不了了,只能對工作人員說:
“快去查名單上有沒有徐真卿這個人,快去!”
“查……查到了,真的有!”
“當然有,俺要是說假話,就讓原始天尊一道金光劈死我。”
瑺縉接過來工作人員遞過來的平板,上面有一個標記過的人,沒有參加彩排,就是徐真卿。
瑺縉深吸了一口氣衝上面喊到:
“喂,我知道你是真的,但是這次大會已經結束了,請你配合。”
“俺就不配合。”
“那你要怎麽才肯下來?”
“這裡還有很多人在看俺,讓俺把準備好的歌唱了,俺就下去。”
瑺縉無語的歎了口氣,這個人還真是油鹽不進。
“行,你唱,不過樂手都已經坐車走了,你只能清唱了。”
“清唱就清唱。”
“好,你唱,我們聽著,有勞大家安靜一下。”
瑺縉這聲說完,大家都安靜下來,不少人都舉起手機錄像,看這個人到底要搞什麽名堂。
我伸出一隻手遮住有些刺眼的陽光,向上看著,卻依然看不真切。
這個人緩緩張嘴開唱,可能因為他站在高處的緣故,歌聲反倒顯得特別悠遠,按道理說這是在戶外應該不會聽到這麽大的歌聲,可見這個人的中氣有多足。
他唱的這個我好像在哪裡聽過,又說不上到底是在哪裡聽過……好像是……
就在這時候突然一個標志性的音調拐了過去,這是!
等一下!
我突然抬頭望向瑺縉,發現他也同一時間在望我,我終於想起來這是什麽了!
我倆一齊張嘴說了那三個字:
諷經腔?!
樹下也有一些尚未離去的表演者聽了出來,忍不住竊竊私語。
我心裡是有些意外的,今天確實還真沒有人唱諷經腔,果然收到邀請函的人肚子裡都是有東西的。
諷經腔是一種曲韻腔調,實際上如果細分來說,道教音樂是可以劃分成經韻曲調、笙管音樂、打擊樂。
諷經腔就是經韻曲調的一種,還有另一種叫做誦誥腔,但因為功能性不同,諷經腔的使用范圍會更廣一些。
它是一種類似念白的唱腔,既沒有規律,也沒有調式的長短句。
這種腔調的難度就在於旋律性極差,忽高忽低,似念似唱,甚至同一個人把同一首曲子唱兩遍,
這兩遍可能唱得都不一樣。 因為諷經腔的特點即無固定調式,無固定音高,主打一個自由發揮。
因為音樂性差,因此一般剛開始接觸道樂文化時,喜歡諷經腔的人很少,甚至聽不懂的人會以為唱的人是在亂喊……
但是眼前這個樹上的人,我不得不承認,他唱得很好。
單是這幾句清唱,就已經可以得到在場所有人都尊重。
這個唱腔之所以有這麽大的名氣,不得不提兩個字:
全真。
諷經腔是全真派道觀的通行腔,顧名思義,會這個的人可以在全真派來去自如,得到認同的意思。
其最具代表性的曲子《十方韻》,始創王重陽,因十方叢林得名,被稱為“全真正韻”。
唱詞於呼吸吐納間體現出“天下同”的特點,是最正統的韻。
這個人不是在嘩眾取寵,他是真的會唱。
沒想到一段清唱能引得樹下的人掌聲雷動,這個徐真卿唱完之後才心滿意足的從樹上滑下來,看到他沒什麽大礙,大家也就都散去了。
從樹上下來之後,我才看清楚眼前這個人,徐真卿看上去是個四十歲左右的漢子,但是言行舉止非常跳脫,和十幾歲的孩子沒什麽差別,目光也十分清明。
我在修道的人裡,也不是沒有見過像他這種,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我和瑺縉並肩走到一處就打算回去了。
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輕哼,是徐真卿在哼歌,我回過身一把撈住他的胳膊:
“你從哪知道的這段旋律?”
“怎麽了?阿寧?”
瑺縉看我反應這麽大有點疑惑。
“這是我九叔的自作曲,從來沒有發表過,你怎麽知道的?”
我瞪大眼睛看著徐真卿,手指不知不覺陷進了他的胳膊裡。
“……錢寧先松開,這樣很不禮貌。”
瑺縉見狀理智的掰開了我的手。
道教的經文其實有很多都沒有曲,九叔是個很喜歡創新的人,他經常會給自己喜歡的經文譜曲,有時候自己唱,有時候還會教我唱。
剛才那個調子雖然只有三個八拍,但絕對就是九叔寫的那段,太熟悉了,我甚至能把經文代進去唱。
“你九叔?俺不認識什麽九叔。”
徐真卿像孩童一樣吮著手指,說不上是真傻還是裝傻。
“那你認不認識錢青,剛才這個調子就是他寫的。”
我著急的問。
“好像是有個什麽青的……不過你扯謊。”
徐真卿歪頭看著我。
“我沒有說謊。”
“那個什麽青要是你九叔的話,那他臨完的時候……俺怎麽沒見你在他身邊?”
方言裡“完”就是死的意思,聽完這句話我如同被五雷轟頂差點站不住,瑺縉一把扶住我的肩膀,我才勉強站穩。
眼淚唰的就掉了下來,其實我都覺得我快忘記九叔離世的悲痛。
這麽久了,不管去到哪裡,滇北川西,我一次都沒有讓自己想過他,但是聽見徐真卿說這句話,我瞬間就繃不住了,隻覺得自己不孝。
“麻煩你說清楚,這對我們來說很重要。”
瑺縉看見我哭了,不忍心地替我問道。
“肚子餓,不能說,不在世的人,不能說,吃飽了,才能說。”
徐真卿像一個神經病一樣,蹦豆子似的往外一個個蹦出這幾句話。
我和瑺縉對視了一眼,帶他去了最近的飯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