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姑婆講起她年輕時候的故事,我和瑺縉都很安靜。
姑婆清潤的聲音在屋子裡回蕩,她渾濁的眼神回憶著那些往事,讓你不得不感歎,即使年逾古稀,這個老人的思路依舊如此清晰。
“我不喜歡讓別人知道我的想法,都學了些什麽,都會什麽。我知道這些東西會招惹一些麻煩,也會有好奇的人纏上來。”
姑婆語速不疾不徐的說:
“錢青是我領進門的,但我不讓他跟別人提起這件事,可沒想到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人算不如天算。”
她小小的身子縮了縮,看上去就像一團窩在一起的小動物。
“常家人都很出眾,放在人堆裡一眼就能看見,非常坦蕩,用不慣那些小手段。我第一次見你爺爺,那時候你爹還很小,總是在人膝蓋邊上繞著……什麽時候來著?我記得那是有一年清明節……”
姑婆的眼神望得深遠,似乎穿過了厚厚的牆壁,刺透了幾十年前。
……
“錢婷鶴你就穿這麽點?這可是北方!”
“沒事我不冷,管好你自己吧!”
一個骨架很小,十七八歲的黃毛丫頭應和著說道,她頭上一左一右扎著兩個羊角辮,走起路來一甩一甩的。
北方春天風大,她的兩個臉蛋被風薅的通紅,原本細嫩的手上也縱向的裂了很多道口子。
“那女娃娃是誰?一看就不是這兒的人。”
一個寸頭高鼻梁的男人問。
“老舅,那是錢家唱經的小娃娃,專門從南方來拜師的,跟我們也算同門。”
“你們誰有多余的襖子給她一件,穿太單薄了麽,一會兒到山上可就零下了。”
“好,對了老舅,玨靈那孩子鬧著也要上山,拉都拉不住。”
正說著一個圓圓的小東西就跟腳底板抹油了一樣,到處亂竄。
“爸爸!爸爸!這是我打的鳥,你不帶我上山,我就和這鳥一樣死給你看!”
男人一把撈起那個小東西高高的舉起來說:
“不許說死這個字,你媽媽呢?”
“媽媽被我迷住了,根本管不住我!我要上山!找黑山老妖!”
“少騙人,媽媽不會讓你去的。”
男人柔聲說道。
“我不管!我是小老舅,我就要去!你不帶我去,我就拿彈弓把我自己的牙都打掉!”
這句話逗笑了很多在山下準備東西的人。
“那看來我必須得帶你去了,你一共也沒長幾顆牙。”
“耶!爸爸萬歲!”
小東西掙脫男人的懷抱,舉起雙手奔跑慶祝著,也不看路,就這樣撞翻了錢婷鶴的行李。
裡面有糕餅還有甜湯,湯湯水水灑了一地。
小東西根本沒有要道歉的意思:
“你是誰?來幹嘛?怎麽穿著我家人的衣服?”
“你管我是誰?清明節當然是來走墓上墳的,衣服是他們硬要給我的,小東西,山上有妖怪,專吃長得白胖捏著彈弓的小娃娃,你可要小心了。”
錢婷鶴故弄玄虛的壓低聲音說著,小東西表情頓了頓,哇的一聲就哭了,眼淚大顆大顆的滾下來。
“明舅舅我不去了!不去了山上了……呼呼呼…明舅舅……”
一個年輕的小夥子連忙跑過來,白了一眼錢婷鶴,抱著常玨靈哄起來:
“走咱們上那邊哭去,墳上都是死人有什麽好玩的……”
哭聲漸遠,
山下的人也準備停當,清明是大日子,他們的師傅在山上墳場有一場重要的法事要做。 這是近距離觀摩學習的好機會,人人自然都不想放過。
山路很難走,一路都是荒涼的沙棘,還要帶一些樂器和貢品上去,所以大夥都騎摩托車上山。
“錢家的女娃娃,你跟著我們走吧,這山路不好走,容易迷路。”
一個好心的常家人招呼錢婷鶴。
“不了,我自己可以爬上山。”
“天氣不好,這一路飛沙走石的,你一個外地的小娃娃又不識路,怎麽走?我騎摩托帶你吧。”
那個叫老舅的男人抽著煙說道。
“老舅,我們平時連東西都不讓你帶,還是我來帶吧!”
那個姓明的小子自告奮勇的說。
“你也才騎上摩托,還帶人?別倆人一起翻在山溝裡了,今天是師傅的大日子,我不想出事,既然都是同門的,還是我來帶。”
寸頭的男人掐滅了煙說著。
隨著嗡嗡的引擎聲,一行車隊就這樣上山了。
那是錢婷鶴一次坐摩托,那個年代摩托是很稀奇的東西,有錢人家裡才能有一輛。
看見滿山的車隊,說實話對她來說是很壯觀的景象。
錢婷鶴坐在那個叫老舅的身後,路很險,又窄,她暗自在心裡想:
這路不是摩托還真上不來。
一路顛簸,她死死的抱著車座子,人都快昏過去了。
不知不覺她環顧四周,周圍竟然一輛車隊的都沒有,耳邊只有自己身下這輛摩托的引擎聲,空氣中傳來紙錢和香燭的味道。
其實老舅也意識到,他們一直在一個圈裡打轉,山上的路都是人走出來的,遇到這種事並不奇怪,況且今天還是清明,但為什麽偏偏是今天。
“那什麽……我聽他們叫你老舅,我們好像……”
錢婷鶴盡量大著嗓子說,可一張嘴還是吃了一口沙子。
“我知道,鬼打牆了。”
男人在前面迎著風,說話聲音都嗡嗡的。
知道鬼打牆了也只能一直騎, 不敢停,停下來就真的出不去了。
兩個人沉默著就這樣一直往前,山路上密密麻麻是細碎的小石頭,走著走著陡坡竟然變成了平地,一條蜿蜿蜒蜒的羊腸小道延伸著往前,周圍都是一片片雜草叢生的荒墳,老舅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騎。
剛繞了一拐彎,路邊竟然跪著一個老太太在燒紙錢,年齡這麽大她是怎麽上的山?雪花一樣的銅錢口紙撒的滿天飛,白紛紛的往人身上砸。
老舅擰了一把油門加速從中間穿了過去,誰知道越往裡走,跪在路邊燒紙錢的人越多,耳邊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也越來越大。
錢婷鶴後背毛毛的,頭髮都要豎起來。
這裡路這麽難走,聽說要下葬的屍體都是專門的人背上來的,這怎麽也是半山腰,一個腳印都沒有的地方,怎麽會有這麽多人在路邊燒紙錢!
老舅雖然一句話沒說,但估計他心裡也是沒底的,他平日裡呼五喝六的,很少單獨行動,遇到這怪事還是頭一次。
……
“那後來怎麽樣了?”
瑺縉忍不住問道。
“後來穿過了那條小道,再往前開還是那條小道,你爺爺也有些慌了,我心裡沒底,嚇得開口誦經,唱的是《太上三生解怨妙經》,後來不知怎麽就走出去了。”
“走出去之後呢?”
我連忙問。
“走出去之後法壇祭祀早就結束了,大家一直在找我們,摩托車油缸裡的油都跑見底了,原來我們在山裡足足繞了三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