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姑?我還以為我在發夢呢……”

　　金鈴迷迷糊糊的說，臉上被夾克的褶皺壓出一道道紅印子。

　　“有點事得回來一趟，姑婆呢?我給你和銀瓶帶了點東西放在餐桌上了。”

　　我定了定神故作輕松的說。

　　金鈴說到底是個很純的孩子，我心裡清楚她和九叔沒什麽，估計是一些青春期無處安放的仰慕，九叔已經不在了，我不想戳破這些。

　　“真噠?謝謝小姑姑！我奶帶銀瓶去治耳朵了。”

　　金鈴聽說有禮物喜上眉梢，孩子氣的跑到桌前拆開包裝吃起來。

　　金鈴在市重點讀書，成績很好，人也懂事溫順，是個不怎麽需要人操心的孩子，倒是和我完全相反。

　　我是那種上學的時候只要沒人盯著，成績就立馬一塌糊塗的人，這一點九叔很頭疼。

　　“看耳朵?其實我一直想問，銀瓶的耳朵……能看好嗎?”

　　口耳相接，聽不真切聲音，自然就不會說話。

　　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我沒什麽問不出口的。

　　金鈴的咀嚼忽然慢了下來，若有所思的似乎在思考應該怎麽回答。

　　“銀瓶出生的時候耳朵裡就缺個東西，聽不太清楚。”

　　回答我的是一個柔亮的聲音，我回頭一看居然是姑婆?！

　　她牽著銀瓶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瑺縉也跟在後面。

　　姑婆今年七十二了，竟然還有這麽年輕的音色，真是不容易。

　　“姑婆，好久不見！上次回來的匆忙，又趕上給九叔料理後事，沒能來得及看望您。”

　　“說那些幹什麽阿寧，你婆子我身體好的很，一次見不著下次還得見，還怕見不著了?”

　　姑婆腰身已經有些佝僂了，但是心態很好，語氣也很輕快。

　　銀瓶親切的抱住我的大腿，他今天穿了自己的衣服，看上去有點可愛。

　　“耳朵看得怎麽樣?”

　　我把銀瓶抱起來擱在臂彎上。

　　姑婆扁了扁嘴搖搖頭說:

　　“銀瓶還太小了，再大些才能做手術，效果好的話，估計能恢復百分之四五十的聽力。”

　　“怎麽這麽嚴重?”

　　沒想到銀瓶的先天耳疾有這麽厲害，聽障其實分很多種，看來銀瓶不會說話和這個有很大關系。

　　“鈴兒你帶弟弟去玩吧，奶和你小姑有話說。”

　　姑婆支走了兩個孩子，我感覺她似乎是要對我說什麽大事。

　　姑婆走到屋子正當中的沙發上坐下，瑺縉伸手扶了她一把，我很意外的是姑婆沒有拒絕。

　　姑婆是個倔強不服老的人，別人小輩扶她的時候，她總是不領情，這次居然沒有甩開。

　　“你就是玉字門現在的老舅?”

　　姑婆幾個字震得我話都不會說了。

　　“您……您認識他?”

　　姑婆無所謂的說:

　　“不認識，但一看就是，老舅他們家的孩子都是這樣雪白皮膚，細長眼縫，這個基因很牛，幾代人都沒變過。”

　　姑婆個矮腿短，坐在那裡翹著腳，雙腳可以不著地，她的腳也是小小的，她說完拿起保溫杯呷了一口茶，看上去是一個有意思的小老太太。

　　“您一共見過幾個老舅?”

　　“沒幾個，這是第三個吧，他沒他爺爺長得好看。”

　　姑婆一邊回味一邊說，不知道是在回味茶，還是在回味別的。

　　“您見過我爺爺?”

　　這下瑺縉也坐不住了，

直起身子問。　　“傻孩子看把你激動的，不過也是，你估計連你爹都沒見過，沒辦法，你們那個什麽病，是真要命，你得好好珍惜光景。”

　　“姑婆，他們常家那個病是隔代遺傳，瑺縉不一定會得的。”

　　我看怕瑺縉心裡難受，趕緊說道。

　　“你聽聽，又是瑺縉，還說不會得……行吧，你說不得就不得。”

　　這個老人和別人不同，似乎她的內核是一個年輕人一樣，仿佛時光帶走的只有她的容顏，而沒有在她的靈魂裡刻上一分一毫。

　　“姑婆，其實我這次來是想問九叔的事，您知不知道……關於他道樂啟蒙的人?雖然九叔的很多本事都是在BJ學的，但我相信既然錢家是非遺世家，就一定有人把他領進門。”

　　“錢青也是臨危受命，他如果不學道樂可能會過得更好，畢竟他那麽聰明，是道樂絆住了他。”

　　姑婆徐徐的說:

　　“但當時錢家真的沒有別的願意學這個的孩子了，他本來也是不願意學的，奈何他太聰明了，很多東西看一遍就往他腦子裡鑽，出都出不來，後來他也喜歡上道樂了，但那真的是很久之後的事，他很愛時髦，對這些排斥的很明顯。”

　　原來我想的沒錯，常鈞保說的那個奇人，就是姑婆。

　　“本來銀瓶在家譜上也是計劃中的傳人之一，但是沒想到銀瓶生的這麽晚，又先天耳聾。與金鈴相比，你自然是更合適的傳人。”

　　姑婆又喝了一口茶，似乎很明白關於我的一切似的。

　　“我合適?可是金鈴除了比我小幾歲之外，什麽都比我好。”

　　我有些不敢相信，人家金鈴可是回回能考年級前五的人，我能考上大學都是祖上燒了高香了。

　　“你說的那些好，都是俗世裡的好，世人都是這樣，只看得見別人的優點，看不見自己的。你從小對聲音就很敏感，咿呀學語的時候就能哼出複雜的曲調。你的古文也很好，翻譯的東西既通俗易懂，遣詞造句也很精致，比那些買來的譯本都強。”

　　聽了姑婆的評價，瑺縉也點點頭說:

　　“錢寧的感受也很好，一樣的曲子，知道該在哪裡放感情，哪裡再收回來，這些都是無法用經驗去教的，這就是天賦。”

　　沒想到他們竟然都覺得我不錯，看來我錢小倩還是有一些可取之處嘛。

　　這天姑婆跟我講了很多，關於他們那一輩人的事，我也明白了為什麽錢氏音名集，也就是我的家譜中，規定了不論男女都能承襲祖製。

　　我一直以為姑婆是和我們家離得比較遠的親戚，但是沒想到她比我想象的要更了解九叔，更了解我，甚至更了解瑺縉。

　　從姑婆家出來的時候，晚霞已經爬上了天際。

　　瑺縉長長的呼了一口氣說:

　　“我真是慶幸，還好跟著你來了。”

　　“怎麽?被我姑婆迷住了?哈哈哈……我姑婆年輕時候可是個大美女。”

　　“看出來了，老人是很有經歷的，她講的故事都很精彩……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姑婆她老人家叫什麽名字。”

　　“嗯……你等我看一眼，我還真不知道，我家從來沒人叫她的全名，不過我讓我媽給我拍了家譜的照片，讓我找找……”

　　我掏出手機查看著。

　　“錢婷鶴，姑婆叫這個。”

　　我拿給他看，其實我知道，他是想回去問自己家的長輩有沒有人認得姑婆。

　　“倒是很符合這個老人家啊，閑雲野鶴。”

　　“是啊，有空還想聽她講故事。”

　　“下次吧，坐那聽了很久，我的腰好累。”

　　“哈哈哈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