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出殯之後,我在家多歇了兩天。
期間老板有來過幾通電話,處理後事和招待親友讓我整個人都處在很低頻的狀態,怕說不出什麽好話來,就沒有接。
終究還是要回BJ的,父母知道攔不住我,只是幫我收拾了很多吃的還有用的,臨走的時候也不忘了提醒我:
“九叔教你的東西要時刻精進,不敢怠慢,我和你爸說的事,你再好好考慮考慮。”
母親給我圍上圍巾叮囑道。
“知道了。”
我看著她的臉有些恍惚,生我們這些獨生子女究竟是為了什麽?
既不能出人頭地,又不能奉養在側,傾注了一生偏愛,最後只能看見一個遠去的背影。
有點想哭,但是忍住了。
“到了給你們發消息。”
我抿嘴笑著說。
“好,路上小心,你爸送你去機場。”
飛機倒大巴,大巴倒地鐵,地鐵倒小電驢,我錢小倩又回來了。
這一趟總結下來就四個字:
身心俱疲。
整個人都老了一歲似的,回到我自己的出租屋,洗了個澡,敷了個面膜,點了碗炸醬面,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今天不出門了吧,累死了。
上飛機之後給父母發完消息就一直關機,這會兒一打開手機,簡直就是消息爆炸。
廣告話費、位置提醒、信用卡帳單有的沒的,一大堆。
先給父母報了個平安,才發現典當行的群裡也是熱鬧,我走的這幾天他們又賺了不少。
果真地球離了誰都照樣轉,既然如此還給我打什麽電話啊。
我翻著老板的那些未接來電,思索著要不要回給他。
正想著,翻到一條微信,時間是昨天,王哥發來的,王哥不常給我發消息,一般都是些工作上的事。
上面寫著:
有人在找你,那個盞是個大名人家的,回京之後,先別上店裡來。
什麽呀這是,神神叨叨的,大名人又怎麽了?
我自己花錢收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們還能把我抓去哪不成。
乾脆扔了手機,先大睡十四個小時再說。
就這樣一覺睡到了晚上七點,實話說要不是餓醒了,能睡到第二天也說不定。
這肚子裡就跟蹲了狗似的,夜行生物錢小倩要出去覓食了,今天晚上這一吃,就算充電完畢了,明天必然精神百倍。
隨便套了件衣服就出門了,吃什麽好呢?思來想去,烤生蠔我來啦。
正饞著,突然一個黑影從身後控住了我,一隻厚重長繭子的手掌捂住了我的下半張臉。
“得罪了,老舅媽。”
一個非常有力氣的人把我塞到了一輛槍色的越野坦克600上。
一上車我就開始亂叫:
“這裡有監控你們幹嘛!放我下去!我老公在家等我!晚回去一會他就會報警!”
開車的人噗嗤一聲樂了。
“你笑什麽!你們這是在違法犯罪!”
副駕上一個背影有點熟悉的人回過頭來對我說。
“稍安勿躁,錢小姐,我們家老舅想見你。”
這下我認出來了,是那天來店裡當碗的那個人,照例戴著眼鏡,只不過這次他好像清潔了自己,看上去有了幾分人樣。
“不是大哥,我們萍水相逢,生意做完了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這是作甚。”
“實不相瞞,那天我來當的月影梅花盞是老舅家代代相傳之物……”
“代代相傳之物你那麽點錢就給當了?!”
“不是……錢小姐,
那物件其實是我們家族的尋人盞。” “尋人盞?”
“對,是用來找人的,要找的人天生就認得那東西,無論如何就算砸鍋賣鐵也要得到,一旦這東西易主,我們的少東也就有了歸宿。”
那個開車的人補充到。
“倒是也不至於砸鍋賣鐵……”
我小聲的吐槽。
“不是,你們要的那東西在我出租屋裡,大不了我原物奉還就是了,這是要帶我去哪裡?”
“你錯了錢小姐,那碗已經是你的了,我們現在要帶你去你該去的地方。”
“沒錯,我們已經在典當行蹲了大半個月了,今天才接到錢小姐,老舅很是不滿呢!”
“你們一直老舅老舅的,我根本不認識你們說的那個什麽老舅啊!”
我有些無語,怪不得王哥發消息說,讓我這幾天先不要回去。
“去了就知道了,既然您認得那盞,就也一定認得老舅。”
戴眼鏡的大哥說道。
眼看車也一直在城裡開,熟門熟路,我倒也沒有什麽好怕的。
這些年走南闖北,咱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乾脆不再說話。
越野車繞了許久,停在了一處四合院,這地界看上去有點不便宜,反正我是住不起。
門口一對青石小獅柱抬門,台階不算多,倒是低調。
我昂頭一看,門頭是倆寫的很好看的字:
玉融。
其實BJ叫這個園,那個軒,什麽閣的太多,海了去了。
玉融這兩個字,跟那盞一樣清雅。
一進門繞了幾繞便傳來一股幽香,太好聞了,我沒忍住猛吸了幾鼻子。
院子裡有個亭,根本沒人。
“錢小姐在這稍等,老舅正在練字,我這就去叫他。”
我環顧四周,也沒什麽特別的,只是呆在這裡的確叫人內心很安寧。
正在感受歲月靜好,一陣單音節的曲調傳了過來,有人在吹東西。
其實音調也是能傳達信息的,甚至可以組成非常精確的句子,只不過只有專門的人才能聽懂。
我聽了那幾句調子,有點臉紅。
不知道是誰吹的, 聽起來像求偶的鳥兒在叫一樣,意思是:
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音調裡帶著氣,似乎有些委屈,沒聽錯的話,應該是律管吹出來的。
律管是古代音樂用來確定音高的標準器,放在今天來說,其實就是校音器的作用,古時候一般只有非常精通音律的樂師,才用得到這個東西。
律管根據身份地位的不同,所使用的材質也不同,分為竹律、銅律和玉律。
其中以玉律最為罕見,幾乎是千年難得一遇,我想我知道這個老舅是誰了,應該是京城樂府玉字輩的單傳後人。
這個人不管是誰,都一定身份尊貴,因為玉律一般都藏於高閣,不會出現在民間。
很多朝代的開國之初,都要根據玉律來制定新的樂譜和音階標準。
正所謂,金科玉律,以示正聽。
這人,來頭不小。
我循音回頭,亭子裡不知從哪突然冒出來一個小子,帶個飛行員帽靠著柱子斜斜坐在那裡。
右手握著一根三寸長,淡綠色的管子,果然是玉律,上面雕刻著雲紋。
左手食指和中指間夾著張薄宣,他把那張紙衝我揚了過來,像個大爺一樣說:
“這是你男人的名字,拿去背住,別流於表面,要記在心裡。”
音色厚而醇,說話咬著牙根。
我下意識在空中抓了幾手,才接住那張飄來的薄宣紙。
展開來看,紙上是年輕男孩的字跡,這字是該練練了,根本不在好看裡算著,上面寫著:
常瑺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