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就是老舅吧?”
我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往後退了退。
倒不是怕他,而是他和我在靈堂遇見的夢中之人,倒是有幾分相似,就連嘴邊那顆痣的位置也……
瑺是玉名,玉字輩每代人的名字裡,都有一種玉。
我記得九叔曾經跟我提起過,上一個玉字輩的傳人,叫常玨靈,是個鰥夫。應該是眼前這個小子的爹,可惜這個人比九叔死的還早。
孤兒啊……一想到這,我不由得語氣軟了軟,耐著性子問他:
“你多大了?”
“十九。”
“真的假的,你看上去也就十七。”
“那你還問。”
這小子牙尖嘴利,我稍稍沒注意,就吃了一癟。
有點意思,忍不住調侃他一下:
“你這名字倒是有趣,常瑺縉,常常進?你看上去也不像是個好學的人啊,光進步不行,還想常常進步。”
“收了我的碗就是我的人了,你該叫我阿瑺。”
臭小子不理會我的揶揄,自顧自的說著。
“走,帶你去個地方。”
“……沒記錯的話,這是我自己花錢買的碗吧,而且我願意叫你什麽,是我的自由。”
這小子說話非常老成,一看就是長者養出來的,做事有種不容人反駁的意思,我偏不想順他的意。
瑺縉聽我說完,回頭居高臨下的看了我一眼,這眼神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就像是工人在看一個需要被擰緊的螺絲釘。
我不禁打了個寒噤,是莫名其妙的壓迫感,乾脆閉嘴跟上。
瑺縉走在前面,我才發現他挺壯實的,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體型,雖然他比我小,但多少還是有點怕他。
一路走到祖宗祠堂,裡面供奉的,估計都是他們老常家代代有頭臉的人物。
他帶我上香,都遞到我手邊了,這麽莊嚴肅穆的場合,這香也是不上不行。
跟旅遊一樣,就當是入鄉隨俗吧,我眼睛一閉,就揖了三揖。
一抬眼,上面很高的位置,居然有個排位上是和他一樣的名字,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角。
瑺縉似乎是讓這個小動作搞得有些不自在,擺手問:
“怎麽了?”
“你們家還有給活人立牌位的規矩呀?”
我說著指了指高處那個寫著他名字的排位。他向上望了一眼,了然的看向我,好像在說:原來你是說這件事。
他從擺放香爐正下方櫃子的暗格裡,拿出家譜遞給我,說:
“看了你就明白了。”
又是家譜,這就打算把我加進去了?
這不太好吧。
我打開翻了一頁,又一頁,又一頁,很多都是空的。
“這……就沒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們常家是九代一輪回,第十代再翻上去叫祖師爺的名字,這樣寓意香火延續,代代興旺。”
“好像真是這麽回事,這每一分支,名字都隻起到第九代,我說怎麽字怎麽少呢。”
我重點看了他們玉字輩的名字,真是能起的玉名都用上了,沒幾個好聽的,也就瑺縉還行吧。
“你別說,你們老祖先還挺有智慧的,這樣真的很省腦細胞呀。”
我還打算往下看,瑺縉就把家譜從我手裡抽走,又端正的放了回去。
“這不是重點,你看見的就是上一個跟我同名的祖先,
和我整整錯了九代。” “這麽遠啊,那好吧,原來他和你沒什麽關系啊。”
我隨口說道。
“這個人的結局,不太好。”
“怎麽個不太好法?我看你們常家這麽大的家業,不像是一朝一夕,估計以前就是名門望族吧?”
“生在這種家裡反而難活,上一個常瑺縉二十歲就歿了。”
“啊?”
“據說是被她妻子的家奴下藥毒死的,也有人說是常家為得妙譜,以子祭天。聽起來都是些老話本子裡的東西,沒什麽依據,估計是胡亂編的。”
瑺縉輕描淡寫的說,但是我不知道為何,覺察得出他語氣裡有些憋悶。
“人各有命,你與他必然不會是同樣的結局,我猜你一定會長命百歲。”
我仰頭看著他說。
“借你吉言。”
“為什麽這麽說?你身上有故事?”
“我這麽著急找你……其實是因為別的。”
瑺縉腳尖踢著地面說。
“有話直說吧,要是有能幫上什麽忙的地方,我不會推脫。”
“你知道什麽是辰羊切嗎?”
瑺縉說著幽幽的望著我。
我心裡猛的一驚,還好我之前問了在大學當老師的同學,正好可以賣弄一下,定了定神說:
“知道,辰羊切是韻,發音就是chang,你名字裡,算上姓,有兩個辰羊切。”
“家裡老一輩有個說法,用“瑺”這個字的後人都活不過二十歲。”
“為什麽?”
我不解的問。
“你說為什麽?”
瑺縉笑著說。
“難不成因為……與姓有克破?不能常上加瑺?”
“你還挺能胡謅的,這倒是也說的通,但其實是因為瑺是凶玉,會帶來不好的事情。”
“那為什麽還要用這個字起名字?”
“一種傳承吧,每一種文化不管是否實用,都不應該被遺忘,字也一樣。”
瑺縉看了眼遠處接著說:
“這個字本來輪不到我,我和家族裡另一個孩子是同一天出生的,一個上午一個下午,我是下午出生,本來應該他領走這個字。但當時我爹不在身邊,他們就把這個字安給了我, 都是命中注定。”
“那,你娘呢?”
我小心翼翼的問。
“怨我,我不好生。”
瑺縉隻說到這,就領我出了祖宗祠堂。
“喂,你不會真的相信,你活不過二十歲這種鬼話吧?”
無論如何,我還是無法接受這種,被別人設定好的命運。
“當然不信,但有你在,我更有安全感,尋人盞找到了你,你就得陪著我。”
瑺縉皮膚白,沒什麽血色,雙手負在胸前,靠牆看著我,他很像一瓣傲慢的山竹。
“可我不覺得我陪著你能有什麽用處。”
此地不宜久留,感覺是個大大的牢籠,我表面上古井無波,實際上內心已經後撤了一萬步。
“想跑?你的用處可是大大的有,你不是會唱經嗎?巧了我也會。”
瑺縉就跟我肚子裡的蛔蟲一樣發現了我的心思。
“你這說的,我唱的都是些什麽呀,小門小曲的,哪能跟您比。”
“常家每一分支,精通的音律都不同,你猜我為什麽會找上你?你會的,我也會,只不過南腔北調,側重點不同。”
瑺縉看著我說。
“這麽說,你……也懂道?”
“我給你吹一段,你來唱。”
說著瑺縉用玉律給我起了一個音調,這旋律是《呂祖心經》,道教主流——全真派呂祖仙師呂洞賓所創。
這小子有點東西,我倒也不是張口就來,而是多等他吹了幾圈,才緩緩開口:
“堯曰欽明,舜曰溫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