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三人到了,我才發現這地方比我想象得更加荒涼,因為常年沒人經過,池水邊長滿了一米多高的菝葜,那時我們還都是小孩,菝葜幾乎都到了我們的勃頸處,難怪耳東回來時的衣服上滿是被扎戳的痕跡。
耳東帶著我們往裡走,我已十分避讓,手上還是不免被菝葜的刺兒帶出兩三條劃痕來。等穿過了外圍的菝葜叢子,就見著了那個“鳥嘴池”,池水碧藍,天上的白雲時不時被盛在池面,這夏季雨水本就旺盛,遠遠就看著那山水從石縫間淌進池裡,耳邊盡是那山水入池的“嘩嘩”聲響。
“看,看,看,那兒,薄蓮!”,耳東大喊著往那薄蓮處跑。
魚包緊跟在後頭,“等等我,等等我!”。
我還是第一次見著長在枝杈上的薄蓮,也是十分驚奇,緊追著他倆。薄蓮的枝杈並不粗,最粗的位置在那枝杈剛冒出泥土的地方,也就孩童的手腕粗細,剛出了泥土,枝杈就撿直往那池中央長去,似是被那池中的碧水勾引著。枝杈上掛著薄蓮,入了池水,薄蓮在那碧水裡清晰可見,水中的泛影將入了水的部分映大了許多,整個薄蓮並不像平時看著的溜圓,出了水的小,入了水的大,似那葫蘆。
耳東趴在剛出了土的枝杈上,身子向池面伸去,向我和魚包比劃,“你們看,我就說夠不著吧,得有人幫我,不然我早帶著給你們吃了!”。
魚包上前扶著耳東的大腿,“我扶著你,你再往前爬爬。”。
耳東順著枝杈又往前挪了似有一個頭的距離,離得了那薄蓮還是差出了許多。
“我去找根棍子吧,來的路上我看著有一根端頭彎著的棍子,應該能勾著那薄蓮。”,魚包說著又往那菝葜叢子中鑽,一會功夫便沒了叢子被撥動著的“嘙唦”的聲響。
耳東下了枝杈在那池邊坐著,“濤仔啊,你看那,總共有八個,一會我使使能耐,盡量摘下六個,咱們三個人,一人兩個。嘿嘿……”。
“唉,你說這現摘的會不會比我們那天吃的味兒要好上很多?”,我也有點激動地應著耳東的話。
“那是肯定的啊,而且你看這水還乾淨,在這水裡的肯定也比別處好吃。”。
我和耳東就這麽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魚包卻一直遲遲沒有回來。
我站起身來,“我去找找魚包吧,他本來就是從外鄉後搬來的,平時也不上這山裡面來玩,估計是走錯道兒了,你在這等我回來,自己別去夠那薄蓮了啊!”
耳東點頭同意,我便轉身也鑽回那菝葜叢子裡。
等我帶著魚包重新回到池邊,池岸上已經沒了耳東的身影,那一刻我還不知道,從今往後,我的生活裡,再沒了那個鮮活的叫耳東的人了。
父母和村裡的大人找到我和魚包,已經是半夜,我倆依偎著蜷在那菝葜叢邊,雖記得回去的路,卻不知道來的時候是三個人,剩兩個人了該如何回去。
再和耳東去面對面,是在那天下半夜的月光下,池邊人頭攢動,空氣裡耳東母親的啌哭聲夾著人群裡的竊竊私語,耳東就只是在那邊很安靜地躺著。正常這個時候耳東應該拉著我去看這圍滿人的圈子裡究竟發生了什麽,我應該會被擠在這人群外,等上不長時間,耳東應該會從這人群裡鑽出,然後摟著我的脖子,把進了人群後探到的秘聞都一五一十地抖露給我,他的表情應該是繪聲繪色的,時而還會放聲大笑的。
耳東的母親應該恨極了自己,如果不給耳東買那薄蓮,耳東可能就不會尋那山間的薄蓮去。
我也恨極了自己,我是三個人裡年紀最大的,如果我能阻了這進山的想法,耳東過了那個半夜,第二天一早該又摸索到我家尋我來的,在我床邊喊著“濤仔,濤仔”。
我記得我曾問過曾奶,人死後是不是有來生,曾奶和我說人死後做多好事的,得升了天堂得著福報,沒有來生。福報我並不關心,心裡倒是希望耳東能像這薄蓮,季季有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