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隆究說的話，我笑得差點斷氣。

　　隆究在一旁洋洋自得，等我倆都稍稍平複了心情，說:“剛才閔老師不是說閔明姐過年前不是就能回來了麽，到時候要是正好趕上放寒假，你可得多待幾天等著閔明姐回來了你再回去。”

　　我疑惑不解，問:“為什麽?回來個人，怎麽的還得舉全城百姓去迎駕嗎?”

　　隆究說:“反正你就聽我的，舉全城百姓那也不過分，你指定不能後悔。閔明姐人可好了，長得還好看，我要是大個五六歲，我高低得天天求著閔老師應了我這樁婚事。可怎奈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啊！嗨……”

　　隆究說完長歎了一口氣，表情異常嚴肅，惹得我哈哈大笑。

　　“你別笑，我剛來閔老師家的時候才小學三年級，孤獨、陌生，還有那麽一點點害怕的感覺，你一個月前剛來的時候是不是也多少有點?”隆究說著，衝我揚了揚眉毛。

　　我點點頭，這感覺不應該是多少有點。

　　我在這之前從未這麽長久地與家人分離，雖說這才短短一個月。這一個月對於我來說卻無比漫長，那時候一個人轉頭與你離去一段距離，見不著了身影就仿佛從你的世界裡消失不見了。母親的面相，從她讓我止步，轉身自己往碼頭方向走去時，就開始慢慢模糊、陌生，我如同丟了什麽東西。一路上我茫然無措，等到了閔老師家，朗寧將我給的餅乾掃落在地時，我幾乎已經到了想嚎啕大哭的邊緣，也是那時，隆究的“及時出現”讓我的情緒稍稍緩和。

　　隆究見我點頭讚成，又接著說:“我那時候可比你現在小多了，來的前幾天就是哭，天天哭，閔明姐看我哭就哄我，給我講故事，喂我吃飯，還帶我去各處好玩的地方玩，今天我要帶你去的那‘賺錢’的地兒，還是她以前帶我去的呢。”

　　“還哭，還天天哭，我聽著都替你臊得慌。”我鄙視地斜視著隆究。

　　隆究摸摸自己的頭，顯得有點難為情，憨笑著。

　　“祖啊……隆究……你們兩個，進來吃早飯了！”

　　聽見師母喊著我倆，我和隆究收了話題往屋裡去……

　　……

　　等吃完飯，師母把我和隆究送到台階邊，眼裡滿是不舍。

　　隆究好像早已習慣了這種氣氛，安慰著師母道:“師母別送了，過個六七天就回來了，您就放心吧。”

　　“就你人精，還知道師母不放心，你在路上照顧著點祖見，他沒來多久可不熟悉這。”

　　“知道了師母！”隆究說。

　　“師母，再……”我話還沒說完，隆究已經迫不及待地拉著我往台階上跑，師母在後頭看著我倆，笑著揮手。

　　我被拉著邊跑邊問:“這時間還早呢，你說你這麽著急做什麽啊?”

　　隆究沒看我，顧自跑著，說:“當然著急了，不是中午還得趕回家吃中飯麽，晚了怕來不及，我奶奶如果沒看到咱倆回去，估計會一直餓著肚子等我們。”

　　“你說那地方到底多遠啊，三個小時都不夠嗎?”聽著隆究的話，我滿肚子的疑惑，心想這縣城才多大，三個小時都到不了的地方該是在哪呢，拉住隆究不再向前跟著他跑了。

　　隆究被我突然拉住，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苦笑著，說:“哎呀……你就別擔心了，在我家不遠，往那去咱這樣小跑著估計一個多小時吧。”

　　“那不還能剩一個多小時嗎?怎麽來不及?”我心裡的疑慮依然沒能除去，

追問著。　　“那咱們既然去都去了，不得花點時間賺錢呢麽。”隆究說著朝我伸出手，示意我拉他起來。

　　聽著隆究的話好像也有幾分道理，我把他從地上拽起。隆究拍了拍自己後屁股上的灰土，帶著我又一路小跑。

　　這是一處面海的海灘，像極了小時候我常去的舅公修船的地方。

　　這裡停泊著的待修的漁船更多，連綿的海灘上，漁船的影子沿著海灘往南一路蔓延，仿佛看不到盡頭。

　　還未靠近攤邊，遠遠地已能聽著五六個修船匠在哼著小曲兒:

　　“喲嗬嗬，喲嗬嗬，喲……”

　　“嗨咗……嗨咗……嗨……”

　　“穿惡浪哎……踏險攤嘞……”

　　“船工一身……都是膽咯……”

　　這一路跑來，我和隆究顯然已經累得不行，站在海岸上大口喘著粗氣。

　　偶有與我們擦肩而過的匠人和隆究熱情地打著招呼:“鐵釘娃子不上學又來了啊?”

　　隆究笑著揮手，回道:“今天放假嘞……”

　　等我倆喘過氣兒來，隆究帶著我往眼前的鵝卵石地走去，蹚進沙軟的鵝卵石地，穿過漁船系在岸邊的手腕粗的纜繩，這感覺對我來說無比熟悉。

　　浪水穿過腳下的鵝卵石，冒出些許白沫，隆究示意我朝南面那無盡蔓延的海灘看。

　　指著南面，想是怕自己的聲音被這海浪聲淹沒，斷斷續續衝我大喊著:

　　“從你的腳下……一直……往那邊去……天邊的盡頭，這……都是我的地盤……”

　　隆究看了看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手揮出一個大圈，又大喊著強調一遍:

　　“我的……都是我的地盤……”

　　那一刻我無比羨慕，這樣的羨慕一直伴著我到了如今。和隆究一起站在海灘上那天，我離開自己的鄰裡、故土和地盤已經一個月了，從那往後我一直在離開，雖偶有回去的時間，也不過駐足三五日，又馬不停蹄地離開，對於我曾經兒時擁有的故土來說，我看著已然只是一個過客，已經失去了談“擁有”的資格。

　　隆究見我發著呆，推了推我，示意我跟著他走，我倆就這麽一直踩著海水沒過鵝卵石的痕跡朝南面走去。聽著浪聲的這一路，隆究時常俯下身子撿起落在鵝卵石夾縫間修船遺落下的廢舊釘子，舉著釘子和我說:

　　“這啊就是我和你說的‘賺錢’的事兒，都是修船的時候拆下來的生鏽不能用的釘子，修船的人啊，一般自己都會把這釘子撿走，但也沒那功夫邊拆邊撿，都得等著每天收工，一起囫圇看上一圈，總有看漏落下的，你只要別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撿，他們也就不管不顧了。”

　　“你知道這廢舊釘子，拿去收廢品的地方多少錢一斤不?”隆究問我。

　　我搖搖頭。

　　“得八毛錢一斤嘞，有時候還能給到八毛二，這木船的釘子個頭都大，十根就得有近二三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