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隆究說的話讓我大為震驚。

　　我頓時來了興致，忙繼續問道:“那這一個多小時我們大概能撿多少啊?”

　　隆究眉心緊皺，思索了一番道:“少的話估計也能撿個六七兩，多的話可能得有一兩斤吧，具體還得看在咱來之前這有沒有被別人撿過。”

　　“你不是說這是你的地盤嗎?還有別人敢來和你搶地盤呢?”我打趣著。

　　隆究尬笑，又故作鎮定:“嘿嘿……普天之下莫非兄弟姊妹，今日他人為困苦所迫，我又怎能忍心棄他人而獨樂樂！”

　　我鄙夷地看著隆究，又找尋不出什麽新的挖苦他的話語來，只能跟在他的身後，一路向南邊走去。

　　這時正是日頭最烈的時候，海邊又絲毫沒有遮擋的東西，沒走多遠，我的汗水已經將後背的襯衣浸透，隆究卻好似根本沒有感覺，重複地俯身、起身。海灘上的修船匠們看到隆究，貌似與他都多少熟識，總有匠人和他打著招呼，亦有那心好的匠人主動扔過來一二枚船釘，每每這時，隆究如條件反射般表現得異常畢恭畢敬，趕忙鞠躬，嘴裡不斷地說著“謝謝……謝謝……”，跟在身後的我顯得極其突兀，無奈也跟著隆究不斷作揖。

　　在身後看著隆究，我心裡酸楚不已。隆究和我年齡一般大小，我家雖也吃著困窘的苦，但父母把我該吃的和不該吃的磨難，統統攏在了他們自己身前。小時我的世界裡是滿山的蔓草野果，日日糾結於鄰裡夥伴之間的彈珠輸贏，父母在第一次難堪的時候，父親出賣了自己的漁船，在第二次難堪的時候，讓二姐頂在我的前頭，離家去了鞋廠，我才得幸沒有像隆究一般早早地就學會這卑躬屈膝的本事。

　　“隆究啊，你熱不熱啊?”我問。

　　隆究正忙著查看著各個鵝卵石間的縫隙，根本就沒空轉頭看我，說:“這還熱什麽嘞，這都十月了，最熱的時候那八九月份，這鵝卵石被太陽烤得都跟火炭似的。你看現在修船匠們也不避著太陽了，最熱的時候，這個天他們也都得躲著呢，這偌大的沙灘上，可就我一人。”

　　隆究說著，似想起什麽，停下翻弄鵝卵石的手，直起腰轉過身來，笑著問:

　　“你是不是感覺太熱了?你要是受不了了，咱就往陰涼處去待會。”

　　“我怎麽可能熱，這太陽對我來說那都灑灑熱啦……”我嘴硬著。

　　隆究沒去搭理我的話，朝我邪笑著，伸出食指衝我搖了搖，環顧四周，見海灘與岸邊泥壩交接的地方有一處陰涼，便徑直朝那走去。

　　走出一段路，見我站在原地並沒動彈，大喊著:“走啦……我都熱不行咯，求您讓我歇歇吧老板……”

　　“哈哈哈……滾……”我大笑著跟上隆究的腳步往那陰涼的地方去。

　　“這個地方我估計就是哪個修船匠或者船工弄的，還知道在這泥壩的上頭放一塊木板擋著陽光，勞動大眾的智慧啊。”隆究打量著陰涼處的上方。

　　“不過我估計這也坐不了多久，一會太陽稍稍傾斜，光線可就進來了。”隆究嘀咕著。

　　我說:“哎喲……你未免也太金貴了吧，我們就一個小時多點，坐一會就得了麽。”

　　隆究轉過臉來，做出一副作嘔的樣子。

　　坐在陰涼處裡，靠著後背的泥壩，眼前就是大海。我好像很久沒有這樣安心地坐著看看遠處的風景了，二姐走後我就一直忙著學業，和孩童時好玩的自己相比，如同換了一個人。

　　“唉……對了，你說這地方是閔明姐帶你來的，你們那時候來都玩什麽啊?”我問隆究。

　　隆究不假思索道:“看日落啊，踩沙泥啊，撿貝殼啊……不過我和你說唉……你要是踩沙泥的話，可要等到走到那海水邊再把鞋脫了。我記得我第一次來的時候，見到大海就異常興奮，早早就脫了鞋子，踩著鵝卵石往海邊去。那時候修理的船隻雖沒有現在這麽多，但鵝卵石的間隙裡偶爾也有著船釘，當時我的腳就被船釘劃破了。”

　　“然後呢?”我看著隆究問。

　　“當時出了好多血，閔明姐看著都快哭了，我知道她在強忍著不哭，估計她是怕自己哭了，那我就更害怕了吧。”隆究說。

　　“然後呢?”我又問。

　　“你能不能換個問法啊，一直然後呢然後呢，話說你不是對過年多等幾天閔明姐都不願意麽，怎麽現在反倒好奇打聽起來了?”隆究奇怪地看著我。

　　我頓時語塞，想了半天道:“你說現在咱倆坐著也沒事，隨便聊聊唄，怎麽還能被你誤解成刻意打聽呢。”

　　“噢……然後第一次玩耍的計劃幾乎就泡湯了唄。閔明姐背著我去找診所，但是這麽偏僻的地方當時哪來什麽診所啊，打聽了一圈，最終還是只能往縣醫院去，閔明姐就一路往前走啊，為了哄我不哭還給我講故事，等我們終於到了縣醫院的時候，都快天黑了，再等回到家，閔老師和師母都著急壞了。我和你說啊，得虧那時候我年紀小，也不重，不然我估計閔明姐都得累癱在路上……”隆究侃侃而談。

　　我在一旁聽得入迷，當時在想，如此親近體己的姐姐，為了相識，我到時候確實是該多留幾日。

　　“走啊……再坐下去該趕不上吃中午飯了。”我站起身來說。

　　隆究點頭同意，我倆繼續朝著南面去。

　　走出大概十多分鍾的樣子，就能看到我們的左手邊有一條和我們先前進到鵝卵石地裡相似的通道，從這上去能重新回到泥壩上頭，再往東走差不多五六分鍾就能見著一個收廢品的站點，這裡離隆究奶奶的家已經不是太遠，離我坐渡船的碼頭也已經很近了。

　　隆究把我們撿的船釘賣了五毛三分錢，他把其中的三毛錢塞給我，我拒絕了，這一趟“賺錢”因為我的緣故耽誤了隆究很多時間，原本我的心裡已經十分愧疚，更何況在今天“賺錢”這事上他比我付出得多太多，他能吃的苦，他能承受的卑微都是我難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