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嘿嘿……念書念書……”，父親笑得略為尷尬，收拾起身往公廁外走。

　　父親吞吞吐吐，惹得我心裡更加瘙癢渴曉，緊跟著父親。

　　我一路緊黏著問:“念什麽書啊?書裡怎麽就三、十、十八的?武俠招式麽?。”

　　父親見實在沒法將我甩開，找了處路邊的台階與我一同坐下，從懷裡掏出兩本書遞於我。

　　《船舶管理習題解答》、《船舶結構與貨運習題解答》。

　　“居然是兩本啊?我還以為就一本呢?”，我說。

　　父親狐疑地看著我，問:“什麽兩本一本?”

　　“沒事沒事……”，差點說漏了嘴，我趕緊低頭看那書去，草草敷衍著父親。

　　“這裡頭也沒什麽三、十、十八的數啊，不都是些文字麽，呐……‘普通貨艙常用下層甲板分隔成上、下兩部分，下層的稱為?A、底艙，B、二層艙、C、下層艙’”，我指著書本上的文字遞到父親面前。

　　父親憨笑著，看著還稍顯得有些難為情，說:“阿爸不是認不得幾個字麽……過段時間阿爸得考試，這字阿爸也看不懂，那就看看題目，看看答案，題目幾個字對答案幾個字，三個答案要是有字數一樣的，那就再數數筆劃，基本也就錯不了了。”，說到這，父親的表情看著比之前自信不少。

　　“啊……‘普通貨艙常用下層甲板分隔成上、下兩部分，下層的稱為?’這裡頭有二十三個字，答案是‘A、底艙’，這是兩個字，就是您念的‘二十三對二’啊?”，我恍然大悟。

　　父親見我已經識出這方法，臉上驕傲的表情略顯，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急著問:“怎麽樣?阿爸這方法還不錯吧?嗯?”，那迫切的樣子，看著像個孩子。

　　“不錯不錯，阿爸您挺厲害啊！”，我回著，心裡不免酸楚起來。

　　這幅場景，像極了我拿了班裡的第一名，急著跟父親表功討要零錢時候的樣子。父親在我的心裡一直都如那大海的樣子，寬廣、深邃、看不到邊，如若我做錯了什麽事，父親還時有風浪脾氣，此時我突然覺得父親是簡單、親近、幼稚的。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病，父親也不會出賣了自己的漁船，這時候的父親本該是乘著風去破浪的。風浪裡的父親在我的記憶中根本就沒有時間像今日一般和我坐在這路邊的台階上去探討這些文縐縐的書本學問。打小父親就看不上夫子禮儀，如今卻被我“逼”得向曾經那海邊舢板上的傲嬌少年妥協，我自覺得十分對不起父親。

　　“阿爸，您後悔以前不讀書嗎?以前要是多少讀點書，現在這考試對您來說可不難。”，我問父親。

　　我和父親之間安靜了許久，父親在那用手指將同一書頁來回地翻著，說:

　　“阿奶啊，要是說沒後悔吧那確實是假的，特別是上回你姆媽托出海的人和阿爸說你住院了，阿爸聽著消息那晚成宿躺在臥艙裡沒能合眼，一是你的手術費，阿爸實在無處尋人借去，二是阿爸覺得虧欠你們姐弟很多，不管是你們三個從小吃的、穿的、用的，或者像你二姐讀書的事，阿爸都覺得無地自容。但是吧，曾經發生過的很多事情，阿爸是不自知的，現在也是無能為力，無可奈何的，阿爸和你一樣大甚至比你還小一些的時候，阿爸覺得在海裡遊著才是最愜意的，哪能知道三十年後，能和你們這三個孩子牽扯瓜葛呢。”。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聽到父親說到和我們姐弟牽扯的時候，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和父親之間的氣氛歡快輕松了些許。　　父親又接著說:“所以說，阿爸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想辦法越來越好，而不是頻繁地去看自己曾經無知做過的錯事，阿爸應該去看，但是不應該沉迷在其中，阿爸應該走出來去面對，就像這考試對阿爸來說確實很難，但是為了咱家，難也得試試不是麽，實在沒轍了，就想出這麽個辦法來了。”

　　“再說了，考這個試，還有實踐呢，得跳水，得游泳，這兩項科目，阿爸指定是第一的，那當時學的游泳本事也沒浪費啊。”，父親說到此話的時候臉色甚是驕傲。

　　說完，父親撣了撣後屁股上的沙灰，“走啊，回家吧。你姆媽下午回家的時候，在街路上買了個西瓜，咱回去給他放水裡鎮上。”。

　　“哈……還有西瓜呢?今天是啥好日子啊，姆媽可真大方！”， 我說著往父親的背上蹦。

　　父親接住我，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你可比以前沉多了啊……”。

　　進了家門，母親已經開始準備晚飯了，比往常的時間早了很多，屋裡滿是香味兒。

　　中飯二姐為了應付我，簡單給我炒了盤土豆絲，寡淡無味。現如今這香味兒彌漫，勾得我覺得自己的肚子已經開始和我抗議鬧餓了，我拿了個凳子站上，和母親並排擠在灶台的岸頭邊，想掀開灶鍋的蓋子，母親伸手拍在我的手背上。

　　“一會得蒸不熟了，再過會不就吃到飯了麽。”，母親說。

　　“我不開蓋兒也行，我都聞到肉香了，這鍋裡做什麽好吃的了?”，我問母親。

　　母親說:“姆媽把年前晾曬的臘肉切了一塊，現在裡頭蒸著呢。一會再給你們做一個雞腿炒酸菜，這就兩個菜了。”。

　　母親抬頭思索了一番，接著說:“今天的油菜還剩一些沒賣完，再炒盤油菜。把中飯你和你二姐吃剩下的土豆絲熱一下，這就四個菜了。”

　　我驚訝不已，喊:“四個菜……一會還有雞腿炒酸菜?加臘肉那不就得有兩個肉菜了啊……阿爸還說您下午回來的時候，買西瓜了。今天是啥大節日嗎?”。

　　母親抿笑著，手上刮著生薑的外皮，“對了，你不說我都快忘了。你去打盆水，西瓜在堂間的籮筐裡，你把西瓜放那水裡鎮上。”。

　　我跳下凳子，找遍了堂間並沒看到西瓜，剛想喊我母親，發現父親已經端著一盆水從井邊回來，西瓜已經被父親拿到院子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