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這尷尬、難堪、羞於去面對對方的人應該是傳達室的大爺，沒想到下午放學後反倒是我自己一直在教學樓底下徘徊不敢走出校門去。大爺甚是悠閑，拿了條藤椅坐在傳達室的門口，遠遠看著，嘴裡還似哼著首小曲兒，那不大的腦袋左右晃著。

　　這天色愈來愈晚，眼看著大爺也沒有想進屋的意思，無奈，我只能硬著頭皮往校門口去。

　　大爺遠遠便看著了我，狡黠的目光一直在目視著我和他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

　　眼看著再走兩步就要出了校門，心裡剛燃起慶幸的小火苗，大爺突然啟了嗓子。

　　“祖見啊……祖見娃子……”

　　“怎麽了大爺?”我強裝鎮定。

　　“放學啦?放學這出校門，看著大爺怎麽也不想著和大爺打個招呼呢?”大爺質問。

　　我衝他露出一張極不自然的笑臉，說:“您看我這走得著急，不是也沒看著您麽。”

　　“哈哈……我看可不是，你肯定是怪大爺今早去校管處打你的小報告了，心裡記恨著大爺吧?”

　　大爺笑出聲來，見我沒有接話的意思，又說:“哎呀……多大點事兒，記好咯，我這年紀啊你爸見著我也得喊我聲大爺，還能害你不成?廣播裡都說了，‘引以為鑒，吸取教訓’麽，下回不再犯，比什麽都強！你說你這孤身來縣校借讀，萬一出點什麽事兒，你媽不得心疼死啊?”

　　大爺的話說得不無道理，但我這心裡倘若被定義成怨恨，又確實有點言過其實。如那孩童之間的爭鬧，總不見得那受了委屈的先開口道歉去。

　　“來來來，拿著這個‘補補’。”大爺見我還是沒有開口接話的意思，不知從何處取出兩根香蕉往我的校衣口袋裡塞。

　　我一臉茫然地問:“補補?補什麽?”

　　“這心裡不舒坦了，受傷害了，不得補補麽。”大爺說著往傳達室裡去。

　　我站在原地一時不知是去是留。

　　傳達室裡又傳來大爺的聲音:“趕緊回家去，幾點了，不回家吃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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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進了家門，飯桌上只見著師母一人。

　　“祖啊……回來啦?把書包放下，洗洗手，趕緊過來吃飯吧，這菜師母都熱過一回了。”

　　“好的，師母。”我說。

　　我吃著飯，師母就坐在一旁看著。

　　“聽你閔老師說，你今天被全校通報批評啦?”師母一邊說著，一遍摩挲著我的頭髮。

　　我憨笑著，臉上滿是羞愧:“嗯啊，嘿嘿……開學前一天上了學校的爬杆，被傳達室的大爺看著了，和校管處的打了報告，今天做廣播操就給我批評了。”

　　“噢噢……哈哈……你說的傳達室的老葛啊，老葛在縣校都快三十年了，他在的時候，你閔老師還在上初中呢。”師母把菜盤往我跟前推了推，又接著說:“老葛只是打你報告啊，還說明他挺喜歡你呢。”

　　“只是?打我報告讓我被當著全校面批評，還喜歡我呢?這道理我可不明白。”

　　“哈哈……那可不！你可不知道，你閔老師剛來縣校當老師的時候，才高中剛畢業，長得跟個瘦猴兒似的，年紀還不大，又半點沒那老師的做派，看著和學生沒什麽兩樣。”師母說著朝裡屋偷偷瞄去，見沒有動靜，又繼續悄聲和我說:“在剛來沒幾天的一日課後，坐在那水泥乒乓桌上看書，就是爬杆邊上那桌，以前那桌可比現在破舊多了，現在這兩張桌那都是後翻新的。

老葛看著了，就讓你閔老師下來。”　　“然後呢?”我好奇地盯著師母。

　　“你閔老師那時候年紀輕輕，血氣方剛的，見老葛就是個傳達室門衛，根本就不聽他的。”

　　“然後呢?”我追問著。

　　“你小點聲，別讓你閔老師聽見了！”師母又往裡屋看了一眼，說:“老葛那時候估計也就四十出頭不到五十，也是性子剛烈的時候，雖說現在性子也沒啥太大變化哈……見你閔老師死強著不下，又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上去就給了一大嘴巴子。”

　　我聽著師母說的事，簡直驚掉了下巴，手上拿著的筷子也沒了動靜。

　　我問:“那後來呢?”

　　“後來息事寧人了唄，歸根結底老葛也是站在學校的立場去維護校內環境，只是方式偏激了一點，那時候也不像現在，有點什麽事就報警。再說了，那年頭吃苦賣體力的活都不好找，像傳達室這種清閑的活， 沒點學校認識的領導，也輕易進不來啊。現在你閔老師經過傳達室的時候，還一直沒拿正眼看呢！你這爬杆的行為可比坐乒乓桌上惡劣多了，你說說，老葛對你是不是已經高抬貴手了?”師母說著站起身來。

　　往裡屋走了幾步，突然似又想起什麽，轉過頭來:“出去可不許說！你閔老師可好面子呢！”

　　我笑著點點頭，心裡感覺舒緩了不少，還不免慶幸昨日葛大爺沒有給我來一大嘴巴子。

　　突然想起校衣口袋裡葛大爺給的香蕉，我趕緊扒拉了兩口。

　　“師母，我吃完了噢……”匆匆往自己的房裡去。

　　剛推開房門，隆究見我進屋來，在上鋪猛然坐起。

　　“嘿……祖哥回來了啊！你今天可是全校的名人啊，哈哈……”

　　我直翻白眼，沒好氣地說:“去去去，別幸災樂禍的！”

　　隆究吃了個無趣，正想重新躺下。

　　我猛一箭步衝到床邊，用手抓著上鋪的橫梁往上一挺身子，露出自己的腦袋，和他使著眼色:“下來！”

　　隆究不解，問:“怎麽了?”

　　“你現在怎麽變得那麽多廢話，叫你下來你就下來啊，跟我出來。”說完我松開攀著的雙手落了地，朝門外走去。

　　“到底什麽事啊?”隆究從床上跳下，跟著我的腳步，帶上了房門。

　　“呐……給你一根。”我從口袋裡拿出香蕉，掰下其中一根遞給隆究。

　　隆究面露喜色，問:“哪來的啊?”

　　“傳達室的葛大爺給我的。”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