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萊城是座標準意義上的小城，真說城內面積甚至還不如榮城，但身為雲澤唯一南岸的城鎮，它的南城門即雲澤的南大門要寬廣許多。與地處山谷的榮城不同，東萊至少多出一個方位需要防守。當年守軍是趙奉威率領的西營，能保證遇襲後堅持到雲澤救援;如今的守軍不過是四百多閑散兵油子，應該是什麽都守不成的。

　　雲澤就沒準備守東萊。年前劍拔弩張的時候，東萊北邊的交通是被雲澤給毀掉的。這意思很明顯，東萊城就這麽拱手送給了南蠻。東萊百姓沒什麽感覺，反正在哪裡都是過日子，唯一鬱悶的就是所謂東萊州知州府的諸位大人們了。

　　年前的時候朝廷派人過來說了，說是想渡河的朝廷也沒有忘了你們。諸位大人自然都想過去，但那位知州失心瘋了，說什麽不渡，說什麽也要和東萊共存亡……這就沒道理了，你殉你的家國大義去，拉上我們算是做什麽！

　　慌張間戰事開啟。南蠻來了千人，卸了東萊守軍的兵器，第二天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南蠻派船把這四百多守軍給雲澤送回去了，一同送走的還有不願意在這裡的官員們。

　　南蠻把人送過了河，並對這四百多雲澤軍人和十幾位官員提出了一個要求:不得繼續北上，全部停留在白水關。這讓他們很迷茫。雲澤不要他們了，把他們扔給了南蠻;原以為南蠻就算不會妥善安置，頂多受些奴役苦，結果南蠻客氣地雲澤送回去了，這意思很明顯:也不要他們。

　　該如何存在?

　　有幾名官員準備逃離是非之地，結果沒走出幾步便被趕過河的原東萊守軍給抓了回來。官員們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確是兩國都不要的，而這些所謂守軍應該不是雲澤人！怪不得不讓自己離開呢，原來自己的用處就是給偽裝渡河的蠻子提供掩護——早知道不離開了！

　　留在東萊的只剩下陳沫和幾名東萊籍的官員，他們不知道回雲澤的代價如何，反正他們不準備走，幾天過去了南蠻也沒干涉過一次民生。日子還是這麽過嗎?日子看來沒什麽影響，雲澤東萊變成南蠻東萊也沒什麽區別。

　　百姓們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天亮起床出城翻翻田地，馬上就要開春了，看今年冬天這雪水充足，年尾會是一個好收成。田間瑣事忙完了回家坐著烤火，有興趣地便在街上聊天，在茶館下棋，沒興趣地便天倫之樂直到日落睡覺。日子沒有任何影響，街上的百姓還是那些，陳屠戶的臘肉依舊暢銷，紅燭苑的生意仍然半死不活。

　　街上遛彎兒的更是以老人為主，錯身而過打個招呼，就算想不起來這是誰了也不要緊，也許兩家爺爺輩分的還是兄弟呢！有位老人從南便開始溜達，一路上見誰都客客氣氣的，有的沒的說著閑事，似是和所有人都熟絡的很——即便所有人都忘了他是誰家的人。

　　老人一路向北，沽了一斤酒買上半塊臘肉一包花生，嘴裡哼著奇怪的調子走到了原先的城主府前。這地方聽說被南下的某位富家翁給盤了下來，如今收拾的利索，門口也站上兩位下人。下人們睡眼惺忪，看到老人前來勉強睜開了眼，聽得老人客氣說道:“勞駕兩位小哥進去知會一聲，你家老爺的老友前來拜訪。”

　　下人打量著老人手裡的東西，隨口問道:“老丈怎麽稱呼?”

　　“老夫姓辛，你家老爺肯定認識的。”老人微笑道。

　　下人入門通稟，沒多少功夫便返回門口，把老人讓進了院子，他繼續靠在門上打盹。

　　老人入了院子，把東西交給了下人，他打量著院中格調，時不時地點頭微笑，賞著景色入了正堂。正堂中沒有別人，只有一盞茶，老人坐在那裡端起了茶，一隻手叩打著桌面，嘴裡的曲調還沒有停。

　　等了不久，盤下城主府的大戶走了進來。這大戶不是別人，正是被劉夕陽給說服做成閑散翁的明惟良。他來東萊有年頭了，早就適應了這裡的生活，也適應了由一國之君到閑散人家的轉變。他瞧見老人在那裡自得其樂，恭敬行禮道:“見過先生。”

　　老人支撐著身子站起，從頭到腳地打量著他，隨後笑道:“這狀態還不錯。”

　　明惟良自然知道老人是誰，彼此行禮後他坐到了主位，語氣平淡地應酬著，竟然就著開春播種的事情和老人聊了很久。老人越聊越開心，似是終於找到了知己的感覺。話題天南海北地發散著，始終沒有繞回東萊城上。

　　眼看著要聊到飯點了，明惟良讓下人準備午飯，他把話題給收了回來，說道:“沒想到東萊這裡竟然是先生，看來這處地方的爭奪很是重要呀。”

　　老人笑道:“哪有什麽爭奪，老夫不想用那些腦筋，覺得這裡安全舒適便主動請纓過來了。這和你小子的想法一樣啊。”

　　明惟良哈哈大笑:“是呀，這裡看起來最凶險，結果是最安逸的。以後先生能常來常往，指點一下我的棋藝嗎?”

　　老人搖頭道:“客氣了。真說下棋，你這一步早走了好多年的妙招可是讓老夫摸不到頭腦呀！真說指點也是你指點老夫一二的。”

　　明惟良態度恭謹，微笑道:“先生才叫客氣。我提前這麽多年走到了這裡，先生您不是沒用多長時間便跟上了麽……就是不知道先生與我接下來的步子能否一致呀。”

　　老人歎了一聲說道:“你小子現在這性格怎麽這麽詭異?黎一那個臭老道到底有什麽本事，我真以為你是中了我們南蠻的蠱呢！”

　　明惟良笑道:“真人自然有他的本事，不過我能來到東萊並非是他的原因……”

　　老人呵呵笑道:“對呀，我就在想你能過來到底是什麽原因。你自己得願意這肯定是最重要的，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誰給你推了一把。是那老道還是那無法無天的劉小子?”

　　明惟良輕聲回道:“敢問先生，您是如何看待那劉小子的，真就是一個無法無天便可以概括的?”

　　老人大笑，似是聽到了最喜歡的問題，他欣喜回道:“說到這個劉小子，我是喜歡的緊。當年陛下和我說過他有可能會投奔我們南蠻，我別提多開心了！他要是能入了我的門下不出半載，這就是我終生最得意的弟子了！可後來看他在雲澤，或是對你們明月做的事情，我突然覺得誰給誰當老師還不一定呢！”

　　明惟良站在了劉夕陽這一邊， 微笑道:“先生捧殺了。他有能耐卻不至於給當世大智當師父呢！況且他的能耐雖多，真說厲害的還是一個攏人心的本事。”

　　老人深以為然，點頭道:“是呀，人心這點最厲害。你看妙禪，再看萬俟卑奴，哪怕是你們的陳放或是我們的孫大德，都是他的人。這還不算秦哲方埋乃至妘前輩呀！更甚的還是你和陛下呀……唉，算了這就不說了。難不成這小子早晚會天下歸心嗎?”

　　明惟良笑著舉起茶杯，並未回應。老人哼著曲抿了一口茶，呼出粗氣繼續道:“這小子開戰的時候遠遠地躲在了榮城，聽說前幾天準備去往崮村。姬厥那廝決定伏擊他一下，我估計一千多龍象衛能被那小子一個人給玩死。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幹什麽，你小子說說他有沒有可能回東萊?”

　　明惟良搖頭道:“這個和先生說了也無妨，這小子不會回來的。不過前些日子派人過來通知我……”他望著老人，恭敬一笑，“讓我和先生好生交流一下。”

　　老人毫不吃驚，回道:“怎麽，我來東萊的事情他也知道啦?這小子，我身邊誰又是他的人。”

　　明惟良笑道:“他不知道先生要來的。”

　　老人嗅了嗅後廚飄來的燉肉香，滿足道:“東萊這一口臘肉是真美味呀！一會兒咱倆喝上一杯，繼續研究一下那小子如何?”

　　“聽憑先生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