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裡擠滿了人,牆上小土盒裡放著小油燈,戚大娘拿了一個草帽遮著那燈不叫光線射到外邊去。在昏黃的燈光下,中口嫂、鄭小妹、戚學芹正在滿頭大汗地忙碌著,給一個瘦高個傷員包扎傷口,這傷員是騎兵營的班長徐新力。
在這黑咕隆咚的小屋裡,借著小油燈射過來的微光,看到徐新力捂著胸口,急促地咳嗽著。中口嫂忙從口袋裡把一條乾淨的毛巾拿出來,叫鄭小妹趕快給徐新力捂著嘴。聽著屋外邊有人走動,越怕有聲音,徐新力的嗓子越癢的象蟲爬,心窩悶的出不來氣,忙伏在地上,用毛巾捂著嘴,輕輕地喘著。
新力隻覺得胸部一陣辣絲絲的痛,忍不住輕輕咳嗽兩聲,吐出一大灘熱咕嘟鹹腥腥的血來。
中口嫂忙完了剛立起來喘口氣,忙又彎下身子去扶著他小聲地問:“徐班長,你吐血啦?”徐新力擦擦嘴說:“不礙事,不礙事!”
“你真了不得!”中口嫂歎了一口氣,小聲問道,“你怎麽衝出來的呀?”
徐新力小聲說:“昨天晚上往西面轉移,隊伍正在過新朱嵇河,敵人就包圍上來了。我們一個班掩護騎兵營突圍,最後剩了七幾個人。我的馬被打死了,我掉了隊。剛跑到魯王村的小樹林子裡,敵人就包圍上來,被敵人追得沒處跑了,我就鑽進了二溝村的許家大圩,蹲在裡面一個水坑裡,用爛草蓋了腦袋。”
“真是太危險了!”中口嫂道。
“誰說不是!鬼子往水坑裡打槍,威嚇著叫我出來,把我打中了一槍,我也沒動。一直在水坑裡藏到天黑,聽著敵人走了我才出來。我想到三溝村去,不想在路上又碰上了敵人,追了幾裡地又打中了我一槍。要不是你們救護,我早就‘光榮’了。
“這都是我們應該乾的工作!”中口嫂道。
“另外,鄭園村和附近已有四十幾名村民,被小鬼子以參加‘大刀會’為名,帶進了青口去,現已被槍殺在青口東門外墳地裡。”
“啊!”中口嫂忙問他道,“你能確定全被殺了?”
“是當地老百姓說的,應該不會是假的。”徐新力回答著。
中口嫂又忙問道:“讓人送你回家行嗎?”
徐新力說:“行!我家裡有地方藏,那村也有大夫。”
中口嫂立起來對孫連國說:“你立刻找人送徐班長到柳杭去。不管怎麽樣也要把他送到家。”
孫連國答應著出去了。
這時,門口有人叫了聲:“嫂子!”聽著聲,音怪熟的,急忙向屋門口一看,是徐雲奪進來了。
只見徐雲奪滿身泥土,衣裳撕得破了幾個窟窿,雙手大拇指皮都擼掉了,剛結疤還在流血,滿臉痛苦。一看見戚大娘和中口嫂大聲叫:“大娘,嫂子……”
只見他眼裡含著淚花,話就說不出來了。大娘哎喲一聲忙拉他坐在土炕上。中口嫂忙問道:“你怎麽脫險的?”別人也都過來問長問短。孫連國他們帶人進來,忙碌著把徐新力抬走了。中口嫂送走了徐新力,回來又問彭大村逃出來的經過。
彭大村說:“我掩護指導員突圍之後又被包圍了,就拚命往三溝村衝。幸好我跑得快,追上了縣大隊他們,在村裡堅持著打了一整天,到黑夜跟他們突圍出來。他們往別處去了,我就回來了。
鄭小妹忙問:“咱們隊伍衝出來了多少人?縣大隊怎麽樣?”
“有教導二旅和‘山縱’二旅的戰士,有軍區的幹部,大概都衝出來了。縣大隊犧牲的不少。同志們表現的都非常英勇,副大隊長帶一個中隊衝進了二溝沒見出來。大隊長帶人在最後,邊掩護軍區部隊,邊向敵人開火,渾身衣裳叫子彈穿了三四個眼,膀子上受了傷又累得吐了血,”彭大村難過的說不下去了。停了一會才又說:“相小站同志也來了,在屋外邊呢。”
中口嫂忙說:“快叫他進來!”
彭大村出去一會兒,相小站跟在後邊來了。他一進屋叫了聲“嫂子!”那厚嘴唇緊閉著,蹲在牆角裡用手指在地上劃起來。
中口嫂親切地問道:“小站同志,你是怎麽脫險的?”
彭大村說:“他,昨天黑夜隊長派他到老朱嵇河南找老六團聯系,回來的路上,被敵人抓住了。經過一溝村的時候,他瞅個空子拔腳就跑。敵人用機槍掃射也沒打著他。他回來了,可是槍也丟了……”
中口嫂親切地安慰相小站:“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槍丟了還可以搞新的嘛!”只見相小站蹲著把頭快低到褲襠裡去了。
這時孫連國他們幾個村幹部都回來立在門口。中口嫂問道:“找到人掩埋同志們的屍體了嗎?”
孫連國說:“找到了,已經埋了不少了。你們小隊上很多隊員的屍體都在,就是沒有宋隊長的。”
孫連國說著擠進來,遞給中口嫂一支駁殼槍說:“這是在一個犧牲的同志屍體下邊土裡找到的,一定是臨死埋起來的。”
中口接過來一看,是滿帶燒藍的新槍,子彈已經打光了。大家看著都低下頭來,哀悼著那至死不忘為革命保存武器的烈士。
一會兒,人們跟中口嫂走出小屋來,沿著河堤走去,看見兩個人正要抬一個同志的屍體,那屍體伏在地上,頭前有一片撕碎了的文件的白紙屑,在微風中飄動著,一手還攥著滿把碎手刨著土。這個同志在臨死時還念念不想毀掉文件。
他們沉痛地掩埋了那同志的屍體,又向前邊走去。這一帶的屍體已經快掩埋完了。河堤坡上出現了幾座新墳中口嫂他們人靜默地立在墳前,大家都低下頭,悲痛和仇恨在這些人的心裡象烈火燃燒著。
在靜默的人群中,中口嫂站在人們前頭,看著那烈士遺留下來的駁殼槍,抬起頭來向前望著,那一個個新墳的後邊,是一望無際的燃燒著的大地。
耳邊是隨風傳來遠村的被敵人拷打的男人女人的怒罵聲,混合著敵人的尖厲的狂笑。夜風嗚咽,月色淒愴。她忍不住悲憤交集,仇恨燒心。咬緊牙關,豎起眉毛,不由掣出了手槍,又慢慢插入槍套。
人們悲憤地握緊著拳頭。
從河堤那邊走來了兩個人,跑到中口嫂跟前報告說:“指導員已經犧牲了,可宋隊長還沒有都找到,隻找到這支槍。”孫連國把槍遞給中口嫂。
中口嫂接過槍一看,是一支駁殼槍,槍的準星被銼掉,不由地心裡一動。月光下忙再看時,果然是宋繼柳天天倒懷裡兩把中的其中一把。不由地驚叫了一聲,暗想:“他也許是死了……”一陣酸楚難忍,眼淚問道:“在哪兒找到的?”
“在那邊麥地裡。”中口嫂聽了象急風似地向前跑去。大家跟著她跑著,把麥地找遍了也沒有一點兒痕跡。大家又四下往樹林裡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