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三年前我奉詔西行尋佛來到於闐，閣主安排的實際使命卻不是如此……”

　　“是鏟除想‘奪舍’皇帝的人?”常碩猜測道。

　　有人想奪舍天子，簡單的邏輯就是解決掉製造問題的人。

　　“腦筋動的很快，答案很接近，”班超直視常碩的眼睛，聲音欣慰。

　　“閣主的命令是奪取魂器‘君機’，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

　　“魂器‘君機’?就是用來奪舍皇帝的……”

　　“是的。據《秘經》所記，這件魂器歸百裡霽掌控，威力無比，可以將穿越者意識遠距離傳送，‘奪舍’於萬裡之外，但並未有使用過的記載，除他之外，即便是百裡後人也無一見過‘君機’，所以其大小、式樣、顏色、形態無人知曉。

　　來到於闐後我毫無頭緒，只能街頭巷尾式的四處走訪，收集審視每天都在上演的離奇事件，試圖從中找到可能線索。

　　在永平元年六月六日那天，我按慣例在城中暗訪，偶然得知貧民、旃荼羅聚居的三和坊出了一樁怪事，有接近兩百人不約而同的自稱失憶，要求推遲勞役，等記憶恢復後再進入地下溝渠清汙。

　　這些人雖然居住在同一坊市，但除了少數幾對夫妻、兄弟、姐妹相互認識外，彼此間並不十分熟識。在宣稱失憶前，他們散居在坊市肮髒窮困的各個角落，時刻提防或者窺視著左鄰右舍，防備著別人對自己，或者準備著自己對別人的搶劫。

　　但就在一夜之間，毫無預兆的，這兩百人一覺醒來後便各自宣稱失憶，絲毫想不起過往所做之事。似乎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有的人還激動的撒潑打滾，以致驚動了負責安防的臨近塔衛。

　　塔衛巡檢士卒以為賤民要鬧事暴動，匆匆趕來後發現並非如此，簡單詢問幾句就下了定論，認為這些人是為躲避疏浚水道的勞役，從而自作聰明的想出這種法子。於是他們便將鬧得最凶幾人綁住，打算一會開啟地門後，便將這幾人丟入地下，先用幾條人命探探瘴氣濃厚淡薄。

　　當時我正在臨近的義錢庫，一聽到風聲就趕過來。到時地門已經打開，最先扔下去的旃荼羅因吸入過多瘴氣而死，而皮睿緹被捆得嚴嚴實實，被當作下一個祭品。

　　為首士卒見我衣飾不像普通人，卻獨自出現在這等醃臢下賤之地，心中便生出些想法，下令暫停扔鬧事者入地門，主動上前向我行禮套話。

　　而皮睿緹在一旁偷聽到我的名字，便發瘋似得大喊認識我，讓我救他一命。為了證明他認識我，他還大聲喊出我家中的私密事……”

　　“私密事?”常朔心中一動，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班超。

　　“……其實也算不得私密事，對你們而言。

　　在我離家前，小妹與同郡世交曹家剛定下婚約，約定在兩年後，也就是永平二年，我妹妹十四歲之時，嫁給她的青梅竹馬。”

　　“……班昭嗎?”常朔記得這個名字。班家世代書香門第，班超父兄、小妹更是將畢生心血耗在編修史書上，父子相繼，兄妹相承，直到班昭這一代才將《漢書》——中國第一部紀傳體斷代史——編修完成。

　　班超點點頭。提到妹妹，他眼中竟似乎湧上一團霧氣，眸子裡張牙舞爪的火舌也平靜了幾分。

　　“……按照婚約，妹妹在去年就已經嫁入曹家了。其實，我應該阻止這樁婚事，在我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以後:曹家夫婿很早就會離世，而我妹妹幾乎為他守寡了一輩子……”

　　炭火忽然劈啪作響，

從爐中爆出的一絲火星，只是飄了幾飄就徹底湮滅。　　班超閉上眼，沉默片刻後繼續說道。

　　“這樁婚事定下後，只有雙方父母兄長知曉，絕不會是萬裡之外的賤民可以得知的。

　　聽到皮睿緹所說，兵頭也頗感意外，他原以為我是新來的人販子，專替不願露面的富商收購‘馬索克’，也就是供富商凌辱泄欲的受虐者。

　　每次開啟地門時節，都會有人販子“預購”中了簽，要下入水道送死的旃荼羅“屍體”——旃荼羅已是賣身給官府的賤民，若要正規贖買，價格極其高昂。可若是收購屍身，則只需花大概一斤牛肉的價錢。

　　對管事的兵頭而言，這樣就存在無風險的套利空間。

　　城中早有惡名昭彰的變態富商遊會，參與之人以施虐為樂，但苦於百裡家的禁令——百裡家並不是出於好心，而是認為一則害了勞力，二則日積月累，恐怕會引發動蕩——他們並不敢明目張膽的采購奴隸，凌虐取樂。

　　在兵頭手中，旃荼羅命賤如草，可若將抽中死簽的旃荼羅扣下幾個，再暗中賣給那些富商，就能白白得到很大一筆錢。只要最後移交殮房的屍身數量沒錯，能與中簽數對得上，再對仵作們稍事打點，沒人會關心這些賤民怎麽死的。

　　可眼下情形，似乎我是專程來尋失散的舊相識。

　　這在兵頭眼中，可謂喜憂參半。喜的是我贖回故舊的動機順理成章，皮睿緹的性命奇貨可居，在我手中一定可以賣到更高價格。

　　憂的是我並非為變態富商出面購買‘馬索克’的人販子。往年采購過的富商早就下好訂單，選定中意的旃荼羅，而兵頭們會確保被選中的旃荼羅中簽， 成為富商們的‘馬索克’。

　　現在因為事發突然，這些被殺雞儆猴的帶頭者並沒有買主，仍然只能丟進地門等死、白白浪費生命，不能化作流入他們腰包的滾滾錢財。

　　我心中當然知道兵頭是怎麽想的，當即開出一張個人支票——支票(1)你應該很熟悉了——面額足夠買下兩百個奴隸。

　　兵頭當時就愣住了，他原本是想訛我一筆，但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我會主動開出這樣的價碼。

　　我接著跟他說，我隻帶走皮睿緹一個人，但還有兩個要求，只要他能確保做到，我便將這張支票交給他。

　　一是今天的失憶者似與故舊都有所關聯，所以希望兵頭能確保所有人平安，在我查清哪些人與故舊親近後，便會另出巨款贖回這些人，剩下人的生死便任由他們處置。

　　二是在查問期間，我會在駟宅裡坊短住。屆時要請兵頭幫忙，將今日所有宣稱失憶之人攏在一處，但起居飲食需要隔離分開，然後每日護送一批來我住處，待我盤問完畢，在護送他們回到三和裡坊住處。

　　兵頭毫不猶豫的答應所有條件，監視、防備、保護旃荼羅，本就是他分內事，現在有人願意額外支付一筆錢財，不答應的就是傻子。

　　除開多花了些錢，我並未耗費多少精力，整個調查很順利就做了下來……”說到這，班超豎起食指向上指了指，沉靜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

　　“知道波音737-900型飛機，最大載客量是多少嗎?”班超轉而說道，一邊從常朔手中拿過素描，平鋪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