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有收過一分錢的彩禮,只要女兒能把自己嫁出去,這就是世界上最豐厚的彩禮。
當然,陶梅也有高興的時候,她要是高了,對爸爸媽媽又會好得不得了,又是說又是笑,又是幫他們乾活又是給他們捶背,常常把爸爸媽媽搞得哭笑不得,他們也弄不清楚她的神經到底跟別人一樣不一樣,反正就是兩個極端,要麽大喜,要麽大怒。在她的生命裡似乎從來都沒有春秋兩季,發怒時,就是寒風刺骨的冬天,能把人凍死;高興時,就是烈日炎炎的夏天,能把人曬死。
陶梅好不容易把自己嫁了出去,父母終於可以過兩天平靜日子了,不想,她怎麽又住回來了呢?
搪瓷廠家屬院是個老舊小區,地處輕露一環繁華地點。這幾年來,正在崛起的高樓大廈已經把這個低矮破敗的院落重重包圍,就像在高檔酒會裡有個衣著襤褸畏畏縮縮的小偷,混進了一幫高大筆挺西裝革履的紳士當中,滑稽而可笑,極不協調。
陶梅爸爸不會留意周圍的高樓,他不羨慕也不嫉妒住在那裡的人,他喜歡坐在家屬院的大樹下找沒事乾的老職工下象棋,一邊下一邊說:“住那麽高得樓,連個鄰居都不認識,想下棋都找不到人,有什麽好?住得好不如活得好……”
棋友即刻會說:“人家有錢人哪有閑工夫下棋?”
“連下棋的時間都沒有,掙錢有啥用?我們年輕時一個月才37塊錢工資,不也把家養了,不也過來了?”陶梅爸爸說。
“你看老陶……一輩子都不急,也不跟別人比。不過,老陶說得對,他們住的房子好是好,可都是花錢買的,咱們的房子是廠裡分的,一分錢沒花……”棋友說,“唉!只可惜搪瓷廠短命啊……”
“將!”這時,陶梅爸爸突然提起一匹“馬”殺了個回馬槍,啪的一下放在“帥”跟前,與“帥”另一側的“馬”形成了連環馬。
陶梅爸爸這一招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棋友頓時蒙了。在楚河漢界兩邊,不光老陶跟棋友廝殺對峙,在他們身後還密密匝匝圍著一圈棋友。這一招叫絕殺!所有棋友瞬間無語。
緊接著,被楚河漢界分成兩部分的那一圈觀棋者又炸開了鍋,各種比劃,各種假設,各種抱怨、各種讚歎又沸騰了……
陶梅爸爸臉上露出了成功者的喜悅與滿足,這種喜悅與滿足在他膽小懦弱、清心寡欲的人生裡像曇花一樣美麗地綻放,也像曇花一樣常不被人發現,在不為人知的時段裡短暫而孤獨地開放。
“老陶,老陶……”這時,耳邊傳來的妻子的聲音。
圍觀的棋友給他閃開了一條路。
陶梅爸爸起身扭頭問:“怎啦?”
“你過來,過來一下……”妻子神秘地朝著他招著手。
陶梅爸爸看了看被他將死的這局棋,有點戀戀不舍地離開了。他屁股剛一抬,位子就被別的棋友佔了。
“什麽事?神神秘秘的?”陶梅爸爸問。
妻子一邊引導著他朝家的方向走去一邊說:“陶梅這幾天不對勁,你沒發現嗎?她家門不出,飯也不吃……”
陶梅爸爸有點不耐煩地說:“我以為發生啥事呢?她不一直都這樣嗎?吵架了唄,吵架沒吵過別人就自個生悶氣……”
“那你也不管管她?”陶梅媽媽問。
“我管?咱閨女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火爆脾氣我哪管得了?啥事要是順心了她就得意得蹬鼻子上臉,要是啥事不順心了她就摔東西砸碗,跟霸王一樣怒不可遏……”
“霸王?怒不可遏?誒,老陶,這是啥意思?霸王是誰?”陶梅媽媽問。
“哎呀!我也是從戲裡頭看到的,反正就那意思……”他說。
“那意思?”陶梅媽媽納悶地問,“那意思是啥意思?”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陶梅爸爸不耐煩地說,“母老虎!不是紙老虎!”
“你早這樣說不就完了?還什麽霸王,什麽餓不餓饑不饑……”陶梅媽媽嘮叨著。
“哎呀!沒文化真可怕!那是遏製的遏,不是餓不餓的餓……”陶梅爸爸不屑地瞟了她一眼,背著手大步朝家走去。
陶梅依舊把自己關在小房子裡,老陶和妻子進來後,妻子指了指陶梅的房間說:“她在房裡生悶氣呢!”
“那我有啥辦法?她都多大了,我能管得了?”老陶壓低聲音說。
“梅梅再大,也是你女兒,子不教,父之過……”陶梅媽媽說。
“女兒是媽媽的心頭肉,你先問問看她到底為啥?”老陶說。
“還能為啥?小兩口吵架了唄!”她說。
“你怎知道?”
“一個出了門的姑娘,住在娘家不回去,你說,不是小兩口吵架還能為啥?”陶梅媽媽說。
“你明明知道,還叫我回來幹啥?”老陶問。
“你是她爸……”
“那你是她媽啊……”
陶梅爸爸媽媽噗呲噗呲嘀咕著,不時,跟做賊一樣東張西望。
他們還沒確定究竟由誰先敲門開口,這時,陶梅的房門突然開了。
陶梅穿著一件紅白相間的大格子高領毛衣,套著棕黃色齊腰半身短衫,天藍色牛仔褲配上醬紫色的尖頭皮鞋,顯香格外精神,打著波浪卷的披肩長發泄了下來,她顯然剛剛化過妝,嘴唇上重重的口紅像似剛剛喝過鴨血。
“梅梅。”媽媽驚訝地看著她,“你沒吵架啊?”
老陶也用驚訝的目光看著她,期待著女兒的回答。
“吵架?”陶梅把爸爸媽媽看了一眼,若無其事地說,“嗯,吵完了……”
媽媽擔心地問:“你們這是為啥吵啊?賢如性格溫和,又沒有脾氣……”
“錢!”陶梅說。
“啊?為錢吵架?梅梅啊,這世界上向來就分有錢人和沒錢人,錢多了多花,少了少花,只要把柴米油鹽醬醋茶能打發轉,這日子就慢慢過唄,吵什麽架嘛?”媽媽說。
陶梅輕蔑地看了媽媽一眼,一臉的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