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蔭拱?!”
這名字惡心得跟米田共一樣,謝啟怎一聽,還真的大吃了一“斤”:
嘿,還真沒想到,原來咱們還是鄰居!
再抬頭看看他家的地和自家的地,謝啟頓時就明白了:
吳家的地剛好在謝家的地下遊,如果能把兩家的地都合並過來,不單隻下遊用水灌溉不會受製於人,而且還能將兩家的地合成完整的一大塊,這樣耕作起來的效率就大大地提高了。
古代的地可不都是完完整整連成一片的,應該說,絕大部分都不是。
一塊地,歷經數朝數代人的傳承下來,有賣地兼並的,有分家切割的,有遭災滅失的,有新墾開荒的,全都分裂得支離破碎狀。
很多時候,一家人的地,一塊在村頭,一塊在村尾,甚至還有一塊在隔壁村。每到歲末,就連地主家收個租子,都得攀山越嶺半個月,辛苦得堪比後世的領導下鄉調研。
這種現實的情況,給農田耕作帶來了巨大的不便。
不單隻每天需要花費很多的時間在各個田間來回,而且很多設施工具都沒辦法集約使用,譬如堆肥的肥堆,譬如犁地的耕牛等等。
而謝家之所以那麽“幸運”地擁有這麽一大塊連續的好地,全靠祖輩的福蔭。
當年隨元軍南下攻打廣州城的時候,謝家的祖輩就是隨軍轉運的文吏,也不知是當時的確活乾得出色,還是馬屁拍得夠響,總之就是有功了,而且還不小。那時的廣州剛剛經歷過血腥屠城,無主田多著去了,這才讓老謝家冷手撿了個熱煎堆,憑軍功兌換了這塊好寶地。
“哼!等那家夥從牢裡滾回來,不給老子磕上二十個響頭,看我不把你家的水給斷了!”
謝啟忿忿地念叨著,對於吳蔭拱這種為了搶上遊差點把自己逼得家破人亡的行為感到惡心和不解。
但其實在農村,一直到現代社會,為了爭奪水源,農民與農民之間,甚至村與村之間的摩擦是從未停過的,甚至還不時鬧出人命。而這些面朝黃土而發的“小事”,卻是遠離了謝啟,無論是作為秀才,還是作為教授這等社會菁英的認知的。
這頭心裡咒罵過,轉頭謝啟便把這“復仇計劃”給忘得一乾二淨了,滿腦子全是種地的事了。
對比著這幾天在圖書館裡生啃下來的農業知識,謝啟在腦海裡勾畫出打造高產田的“宏偉”計劃:
首先這地得好好地深耕一番,把下面的底土翻起來透透氣。
因為靠近河流水源,地下水位過高,造成土壤水分過分飽和,再加上粘度高的磚紅壤特性,容易積水,空氣進不去,土裡的有機質就不能得到分解,施再多的肥也不頂用。
如果不及時深耕透氣,長期下去,這田遲早會變成鐵鏽田,成為啥都種不了爛濕地。
接著嘛,這土壤性質得好好改良一番。
這種磚紅壤淋溶作用強,故鉀、鈉、鈣、鎂積存少,而鐵、鋁的氧化物較豐富,而且酸性較強,土性較粘。
在現代一般是使用葉必綠等弱鹼性多元素水化肥來進行改良。但現在沒有這個條件,那就隻好土法上馬了。其實改良的目標也很明確,一是降酸,二是補養。
前者可以靠石灰,後者嘛,鳥糞石是不用想的了,就靠大量草木灰吧,大不了就輪耕的時候再種上一茬大豆來養一養。
而重中之重,則是整個農田水利的改造。
謝家莊子的田最大的好處是靠近水源,
最大的壞處也是靠近水源。 嶺南地界常年多雨,每每一碰上暴雨,莊前那條小河都得發一次飆。上回運氣好,河水泛濫的時候往對岸去了,謝家逃過一劫,但誰知道下回還會不會再搖出一次六六六?再說,即便不為防澇,就為改良土壤,也是值得的。
改良河道那可是一番系統工程,遠不是謝啟一家小門小戶能做的。所以,他打算從上遊挖多一道引水渠,然後盡頭再挖一個小池塘,兼做養魚和蓄水的功能。
這樣一來,平時可以改善下夥食,養幾條鯇魚來打火鍋,還可以旱時放水灌溉,澇時開閘蓄水,一舉多得。
“什麽?開渠挖塘?”
當陳大牛聽到主家少爺的宏偉大計時,嚇得下巴都要脫臼了。
這佃戶和地主之間的關系,從表面上看,無非就是個租賃耕種的契約關系,我租你的地,給你交租子,然後就兩清了。
但事實上卻遠不止如此,佔據著生產資料的地主會把很多不屬於佃戶的“義務”加諸在他們身上,如幫忙修宅子修墓園,如頂替服徭役等等。
而到了元朝,這種關系更進一步地惡化成了近似奴隸的地步,甚至還明文規定,地主打死佃戶隻罰杖刑一百七十下。
或許很多人會說,大不了老子不租你的地種就是了,老子自己開荒,又不是後世的五環以內,現在這年頭,荒山野嶺的狼比人還多呢,難道還愁找不到塊地來種?
呵呵,講真,還真的得愁。
開荒用的種子?開荒用的工具?開荒時的口糧?開荒時的水源呢?這些基本的條件一樣都沒有, 估計還沒熬到有收成,你就得嗝屁了。
即便熬到收成,一塊生地,沒有化肥,光靠你自己那幾泡屎尿,不絕收就算是天保佑了,你還想留有口糧吃到來年?做夢!
所以,當謝啟說要開渠挖塘,還要深耕翻土的時候,陳大牛既不敢說不乾,又不敢說乾,生怕主家少爺一時脾氣上來斷了自家的佃,那全家可就都得去吃西北風了。
於是,他隻是一個勁地支支吾吾地擺手:
“少爺,這......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這下倒是有點出乎謝啟的意料,按理說,自家出腦子出力氣帶領大家脫貧奔小康,即便你們不是納頭便拜,也該是從者如雲才是的,怎麽搞得像是強拉你上梁山落草似得?
難道這年頭,連老農也學會了小娘們的“欲迎還拒”不成?
等謝啟好壞壞話又說了一籮筐,這下才從陳大牛的嘴裡撬出個究竟來――
原來是怕白乾一場賠了肚子。
佃戶們的眼光看不到千秋萬代,只看得到襠下,呃不,是襠上的肚皮。
開渠啥的能多出多少糧食他們不清楚,但乾體力活得多吃多少糧食倒是一清二楚。雖說秋糧還沒吃完,但省得一點是一點,現在還沒到農忙就吃乾飯,可真是作孽咯。
“切,我還以為什麽呢,就這麽屁大的事情!你們出工,飯食我包了。”
謝啟一巴掌拍在陳大牛肩上,
“那還使得使不得?”
“嘻嘻,使得,使得。”
張著門牙豁開的嘴笑著,陳大牛連連點頭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