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通了思想工作就好辦,拿起鋤頭就是一輪乾。
不過,在這之前,還有一項重要工作要做。
“爹,你說少爺不讓咱們去挖土挑泥,反倒讓咱們打造衛生,這是幹啥呢?”
陳亞牛把草笠摘下來使勁地扇著風,問道。
“我怎知道。反正他讓咱們怎麽乾,咱們就怎麽乾就是了。”
陳大牛把一簸箕黑亮發臭的淤泥倒進旁邊的籮筐裡,這才直起腰來,邊捶兩下邊回答著自家兒子的問題。
昨天,謝啟考察完自家的田地後,打算學學後世大領導的模樣,到基層送送溫暖,就讓陳大牛帶路到莊戶們的家裡去看看。
可剛到莊前就踩上了一坨新鮮熱辣的狗屎,這讓謝啟差點當場就打了退堂鼓。
等進了莊子,裡面的現在實實在在地給他上了一課。
雖然說是莊子,其實並沒有院牆護欄什麽的,緊緊靠著幾棵高大的木棉樹和周邊區分開來。
四戶人家聚居在一起,老陳家是莊頭,家裡人手多,存下的錢糧也就多些,幾年辛苦下來倒也攢下了個土圍的小院子。
而人丁單薄的老朱家則慘淡得多,老婆身子差,兩個孩子也小,一家四口隻能窩在個不能直腰的土房子裡,就連生火做飯都得在戶外。
無論是院子還是房子,全都土胚牆茅草頂,講就些的用些硬木在裡面加固一下,不講究的拿些枯枝扎個透風的門就完事。
這會還沒到驚蟄,但坑坑窪窪的土牆面上已經有蛆蟲開冒頭,一個個白點撒在屎黃色的面上,竟然謝啟聯想起前世吃過的雪餅,差點把自個給惡心得吐了出來。
不單如此,屋前屋後的狀況同樣讓人感到“觸目驚心”。
生活汙水混雜不知從哪滲出來的活水,在莊子邊上淌成一條黑黝黝的“小河”,幾隻母雞帶著一群小雞啾啾啾地沿著河水啄食著上面漂浮的蟲子。
而當謝啟他們剛進來的時候,老朱家那小兒子正光著屁股在“河邊”上拉屎,見著了熟人還得意洋洋地顯擺了一下手裡拿著的不知從哪撿來的紅色野果子,而那條在莊口給謝啟送了見面禮的瘦狗正仰著頭,盯著那白花花的屁股,等待著自個的午餐掉下來。
這一輪的“視察”,讓謝啟大受震驚,激發起了他內心強烈的正義感和使命感,當即就在莊口(因為裡面實在下不了腳)發表了一番激情洋溢的演說,表態要帶領大家脫貧致富奔小康,勤勞致富講衛生。可一輪口水下來,卻是連個鼓掌的都沒有,全是一臉的懵逼。
啥?講衛生?
屁!打聽打聽,方圓百裡最乾淨的莊子就屬咱們這了!完全沒毛病!
不過,想倒是可以這麽想,嘴上可不能這麽說。
再怎麽講,人家也是主家少爺,而且還包著飯呢,別說搞清潔倒垃圾,就算讓你去扒溝掏糞你也得去。
“爹,你說少爺他......是不是腦子有毛病?我聽人說,讀書讀多了會傻掉的。”
陳亞牛用腳踩了踩那裝滿了淤泥的籮筐,從縫隙裡擠出一灘發臭的黑水。
“你才傻掉呢!”
陳大牛一巴掌拍在兒子腦袋上,從旁邊抓起一根扁擔穿過籮筐的兩隻耳,
“沒聽城裡的人說嗎?少爺可是在公堂上用學問識破了吳蔭拱的奸計,就連縣尹大老爺都稱讚他本事大的。要不是這樣,咱們現在可都得給那‘右豕富盍恕!
說著,似乎自家心裡也不確定似得補多了一句:
“再說,
現在主家給的夥食也不差,吃了人家的飯,就得賣力氣給人家乾。” “就是就是,那個叫啥三米治還是三明治的玩意,真是好吃到那天我差點咬掉了舌頭呀!”
一說起吃,陳亞牛立馬振奮起來,咕嚕一大口口水,把草笠往頭上一罩,忙不迭地抓起扁擔那頭扛到肩上。
“吃吃吃,就知道吃,真不曉得你是牛還是狗。”
陳大牛笑罵了兒子一句,也抓起了扁擔的另一頭。
......
田邊。
一個齊腰深的大坑旁,一群半大的小屁孩正起手起腳地幫一籮筐一籮筐的河泥、碎草往裡面倒,嘻嘻哈哈地忙得不亦樂乎。
“少爺,少爺,我們倒這些是幹嘛用的?”
一個扎著總角的小姑娘拍了拍手上的灰,蹦蹦跳跳地跑向旁邊一高高大大的少年郎,仰頭問道。
這是王家的么女,叫王喜奴,和自家妹子一般大小,一樣的名字,但在謝啟看來,人家這件棉襖可是純絲綿的,而自己那件黑心棉......呵呵。
謝啟摩挲著王喜奴的腦瓜殼兒,笑著答道:
“這是在堆肥。”
看見謝啟在回答問題,小家夥們趕緊把手裡的“貨”趕緊往坑裡卸,有個小點還差點連籮筐都丟了進去,然後小跑著全都圍了上來。
“少爺,就這些泥巴和草也能堆出肥來?”
林家二小子剃著個瓜瓢,仗著個子高,壓著前面陳家三小子搶先問道。
剛開始的時候,這些個小家夥可沒有這樣的膽子,一個個像鵪鶉一樣隻敢躲在門邊牆角,伸長了脖子偷偷地望著,就連膽子最大的也隻是敢拉著老爹的衣角躲在身後偷瞄幾眼。
但在謝啟的雞蛋和麥芽糖的攻勢下,肚皮和口水很快就把膽量給撐大了,再加上少爺給自家爹媽承諾隻要出來幫忙,無論乾多乾少統統包飯之後,大人也就放手讓他們粘上謝啟了。
而且很快地,這些小家夥就被自家少爺給折服了,而且這一折,不是90度的折,是360度徹徹底底地折了。
不像其他的讀書人(其實他們除了村口私塾的老學究外,也沒認識幾個讀書人),少爺不會板著臉說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倒是很熱衷地回答他們那些白日裡胡思亂想出來的古怪問題。
譬如為什麽螞蟻會搬家?為什麽天上會打雷下雨?為什麽星星會眨眼等等。除了“我是怎麽生出來的”這個問題,少爺是急紅了臉有些隨便地答道是“你爹娘晚上打完架白天在地裡撿到的”之外, 其他所有的問題,他都很有耐心地給出了答案,這讓小家夥們感到既佩服又高興。
而謝啟呢,也很享受這樣的時光,孩子們那種孜孜不倦的求知眼神,讓自己有種回到講堂的感覺。
本來他還想著換件短打也下手幫忙清淤堆肥的,可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眾人連拖帶拽地給“請”了出來。也不知道是嫌他礙手礙腳呢,還是真把他當文曲星看待,反正好說歹說地,陳大牛他們都不肯讓他親自動手。
無奈之下,隻好乖乖地回來當個孩子王咯。
謝啟很沒風度地蹲在地上,手上拿著跟樹枝,連說帶畫地跟圍坐成一圈的小家夥們講解了什麽是堆肥的原理。
小家夥們聽著滿腦袋的“有機物”、“無機物”、“氧化”、“分解”,雖然跟聽天書似得,一時點頭又一時搖頭,但總比聽村口夫子的“之乎者也”來得要有趣多了。
講解完原理,謝啟又現學現賣地把昨晚睡覺時在圖書館“抄”來的農家漚肥注意事項叮囑了一次,譬如堆肥時封土的厚度,水分的保持,如何翻松,如何補水,何時出肥等等。
這些孩子的腦瓜要比他們整日勞作的父兄好使得多,這些技術性細活交給他們更靠譜。
“好了,剛才說的那些,你們都記住了麽?”
“都――記――住――啦!”
孩子們拖長著音節答道。
謝啟滿意地笑著,站起身來,忽聞身後傳來更長音節的一聲大吼。
“開――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