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這個字,除了指代某個特定的季節之外,最大的象征意義就是——勃發。
現在謝啟低頭看著,深深地體會到了這個“春”字的含義。
當然,他低頭盯著的不是襠下,而是腳下:土黃的地面,從縫隙中鑽出那麽丁點就小尾指長短的嫩綠。就一晝夜的功夫,這一大片上周播種育秧的田土上就變戲法一般勃發出這許許多多的小生命來。
雖然這是人生的第一次種地,無論是現世的謝啟,還是後世的謝啟都一樣,面對著自己親手養育出來的生命總有顧充斥胸中的快感。看看自己的雙手,剛醒來那時那雙白皙如女子的蔥蔥玉指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粗糙的掌皮、剛結痂的水泡還有被野草劃開的小口。
經過一個多月來的勞作,除了黑上不少外,身體也強壯了不少。胸前雖然還能看到排骨,但已經沒那麽明顯,瘦癟癟的肚子也開始有點腹肌的雛形,就連手臂上也開始爬上兩隻“小老鼠”。只可惜,這個年代實在太缺乏蛋白質了,除了每天“偷吃”兩個雞蛋外,就連隔天吃一次豬肉,都被老管家嘮叨一番。唉,真是很懷念天天啃牛扒的日子啊......
正感慨著,斜眼看了看旁邊優哉遊哉地繞圈圈的水牛。那水牛被主人那饑渴的眼神和聳動的喉頭給嚇了一跳,趕緊哼吱哼吱地埋頭小跑起來。
這是一台簡陋的畜力機。其實畜力機這種玩意在這時候已經很普遍的了,譬如每天開關廣州城大門的絞盤,就是用牛來牽動的。只是由於缺乏必要的物理常識,以及軸承、齒輪等的配套零件,這些個畜力機大都非常簡陋,做功低效。而謝啟這次的改良版本,也是從夢中圖書館那裡抄來的,簡單來說就是個供牛使用的“跑步機”,通過履帶帶動軸上的飛輪來調解轉速,然後用皮帶輪傳動。這樣的一台簡單機器,根據謝啟的初步測算,兩頭牛同時做功的話大概可以輸出一馬力左右的功率。雖然不大,但是就針對這農田灌溉而言也夠用了。只是這硬木和生鐵做成了零配件的使用壽命,讓謝啟有些頭疼,為了這事他可沒少和城裡的鐵匠、木匠打交道。
不過也多虧了這批畜力機,才能把水引上來。原來吳家的這一片地,因為地勢高,而且中間隔著一個小坡,缺乏水源灌溉,所以一直只能當成旱田使用,而且收成也不大好。這次通過畜力水車的使用,在坡上建了個蓄水調解功能的水池,終於這一大片又拓展成了肥力不錯的水田,等這次的秧苗下去後,估計夏糧的收成能好上不少。
謝啟很喜歡這種勞動後粗糲的滿足感,遠比窩在家裡看書要充實得多。雖然按照大元朝的“規定”,儒生每天還是需要去書院點卯聽課的。這在世祖、成宗皇帝年代或許還有點用,到了現在這時候,早就沒人把這當成一回事了。別說學生,就連夫子都是每天去那坐坐扯兩句,布置點永遠不查的作業,就趕緊回去守著自家開的那間書店了。現在的儒生,說白了,不過是一群識字的農夫和商人罷了。
正在這麽想著,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少爺,人帶來了。”
王竹躬身稟道。這個高高瘦瘦的漢子已經完全代入了莊頭的角色。就跟他的名字一樣,有股子韌勁和正氣,地裡最累最重的活總是搶著上,哪家勞力少忙不過來的也從不拒絕搭不上。很快的,莊上其他的莊戶都信他、服他。也正有了他的帶頭,謝啟的農田改造計劃才得以這麽順利地進行下來。
他今天帶過來的人,其實也算是謝啟的半個老熟人了——城東的張鐵匠。
“謝官人,小老兒有禮了。”
話未到,先彎腰,隔著老遠地就給謝啟做了個大揖,嚇得謝啟連忙閃過,在他印象中除了當年學校裡被他抓了要補考而來求情的那幾個臭小子外,還沒誰給自己行過這麽大的禮。
這行完禮,一寒暄,這才知道——原來人家老張要做老板了!
準確地說,應該是和人合作一起做老板。而他的合作人,也是謝啟的半個老熟人,就是城東的林木匠。原來,這事還時謝啟給牽的線、搭的橋。
謝啟當日讓他們幫忙打造新式農具,完了後把圖紙給留了下來。他們就依樣畫葫蘆地造了幾件放在自家店鋪上,或許是農人對於農具的好壞有著天然的識別力,又或者是謝啟在莊子上的大動作起了示范作用,總之來兩家店裡求購新農具的客人就一個接一個,絡繹不絕了。這農具的訂單,有的是下給張鐵匠的,有的是下給林木匠的,再加上農具本身既有金屬打造的部分, 也有木製的部分,所以一會是你找我幫忙,一會又是我找你幫忙。這一來二去的,兩個老頭就“勾搭”上了。
一勾搭上才曉得,以前自己蠢了。一來售價不統一,賺少了。譬如張鐵匠的鄉裡,找林木匠打造收一兩銀子,但找張鐵匠就只需八分,虧大了;二來規格不統一,浪費了。因為兩家是分開乾活,有時是鋤刀大了,有時是木柄細了,來回地返工,費事費料。
於是乎,兩人把大腿一拍,買隻公雞二兩酒,燒過黃紙拜天地,呃不,是拜兄弟。兩個人結拜一把後,就決定一起合夥開作坊,專門打造謝氏新農具了。
難怪之前那段時間,每天總有人過來謝家的莊子上轉悠,原來謝啟還以為是誰閑得無聊過來看西洋鏡的,誰知道是唐僧騎馬叮裡個咚——取經來的。
一聽不是來要學分或者借錢,謝啟頓時松了口氣,笑著說道:
“這是好事啊,那就先恭喜張老板了。”
說著,謝啟看到不遠處剛灌水的田裡,自家小妹和幾個莊上的小家夥正挽著褲腳,用柳條趕著一群小鴨子嘎嘎嘎地一個個往水裡跳,笑得不亦樂乎。自從認識了和自己同名的王家么女之後,謝喜奴同學終於煥發了自己作為一個七歲小屁孩的真實天性,該玩玩,該樂樂了。只是對著自己,還是老樣子......“呵呵”。
就在謝啟為自己小妹頭疼的時候,身邊的張鐵匠張老板又說話了:
“謝官人,咱家作坊的三成乾股,就請您賞臉收下吧。”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