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不哭,不哭,我的小思仁餓了,娘就喂你吃奶。”
在娘家小住的譚家大千金譚竹君一邊說著,一邊解開斜襟短褂,聽著孩子咕嚕咕嚕的喝奶聲,她臉上洋溢著初為人母的幸福和滿足。
她是譚延甫的長女,年二十二歲,其夫李克仁為第5軍第93師副師長。
第5軍為抗戰時聲名顯赫的部隊,曾編入中國遠征軍進入緬甸作戰。抗戰勝利後為“國軍五大主力”之一。1949年於徐蚌會戰中被殲滅,後重建並逃至金門。
“大少奶奶,您的奶水真飽,別說奶一個娃,就是奶一對雙胞胎都夠了。”
從夫家帶來的貼身女傭春桃一邊收拾著孩子的寢具,一邊笑著說。
“這還多虧發奶的時候,有個催乳的方子,廚房燉的那些雞湯、魚湯,現在奶水發起來了,就是平常的飲食,一碗開水喝下去,奶汁也是源源不斷,這不,一天下來,我就換了三件胸衣。”
“大少奶奶,什麽方子?”春桃一點也不害臊,充滿好奇的問。
“等你將來嫁人生孩子了,我再傳授你。”譚竹君點了一下春桃腦殼,淡淡一笑,“把你的窮根追底用在觀人上,你就長進啦!”
譚竹君早年受同學林照南的影響,思想逐漸轉向紅黨,隨後加入了紅黨,利用本人特殊身份,收集情報,她的夫家老屋亦成了南京地下黨秘密聯絡點。她這次回娘家也是為了打探國黨《京滬杭作戰方針及兵力部署》等軍事情報,憑著特工嗅覺,發現父親的三姨太行蹤詭秘,便派了春桃暗地跟蹤。
“噢!”春桃歎了口氣,“大少奶奶,那個三姨太詭得很,每次她都跟隱形人一樣,一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真不知她最後去了哪裡。”
她知自己眼力勁差,跟蹤了何青萍幾次,都被她輕易地甩脫了。
“看來她很警覺,不會輕易讓人盯梢,你去看看,她屋的丫頭在不在,讓她悄悄來我房裡一趟。“
“是,大少奶奶。”
一盞茶功夫,三姨太房裡的丫頭被春桃領到譚竹君跟前。
“大小姐,您有什麽吩咐?”
“鳳喜,你能不能幫我們譚家一個忙?“
“大小姐,我……我能做些什麽?“
“你不用擔心,事情其實很簡單,你只要幫我盯緊了三姨太,她去了哪裡、見了什麽人、置辦了什麽、帶出去什麽,凡是關於她的一切行蹤,還有她的癖好,你都報告給我。”
“大小姐,三姨太出門從來不帶我,都是獨來獨往,我不知道她的行蹤。我覺得她有點神秘。”
鳳喜面有難色,她細細的柳眉擰成一個結,她暗自思索大小姐的目的。
“你只要盯緊了,時間久了,她自然會松懈,你要努力取得她對你的信任,她自然會交代你辦一些事。”
“知道了,大小姐。沒別的事,我就先回那邊了。”
“等等,你剛才說她有點神秘?”
“記得數日前,三姨太讓我從江蘇路的閱微書院借了一本書,原封不動地歸還,下次又借了這一本書,還特意跑去書店親自歸還,也不見她看書,但對那本書有特殊的癖好。此外,她要辦的事從來不假手讓我們下人去跑腿。有一次,我給她收拾床鋪,發現她被褥下壓著一件黑色的夜行衣,我還以為房裡遭了刺客,後來她自己說是她的練功服。”
“看來你是個有心的姑娘,觀察得很仔細。鳳喜,我交待你的事,你千萬要保密,任何人都不能說,否則有性命之憂。”
“大小姐,我不怕冒險,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但是我想知道您為什麽讓我監視三姨太?”
鳳喜不愧家境沒落之前,
讀了幾年私塾,冰雪聰明的她覺察出譚竹君交待她辦的事,絕非簡單。“我懷疑她的身份,也許是東洋女間諜,她想刺探我們國家的情報,幫助日軍蠶食我國領土,企圖讓我們民族亡國滅種!”
“大小姐,我懂了,我會小心行事,不會讓她輕易得逞!”
譚竹君欣慰地點頭,鳳喜按吩咐行事。
這時,一封從第5軍駐地寄來的家書拿在春桃手中,她高興地從屋外跑進來拿給譚竹君:“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大少爺寄信啦!張誠從李家剛剛送過來的!”
“留張誠吃晚飯了沒有!”譚竹君激動道。
“他說李家那邊事兒多,要趕回去向老爺子複命!”
譚竹君點頭,她手抖地接過信封,撕開信箋,坐在椅子上讀著丈夫李克仁四個月前寫的信。
竹君吾妻:
一年未歸,甚念!思仁蹣跚學步了吧?等我歸來,我想女兒應該會懂得叫爹了。年幼的她,並不知道他的父親歷經一場激烈的戰役,九生一生,來信見詳。
民國二十五年三月二日,中央軍抽調11個師在赤軍湘鄂贛邊區打響圍殲戰。我率部在北面,擔任主攻的重任。
戰鬥一打響,槍炮聲地動山搖,看到硝煙吞沒了整個魚嘴峰。天空中戰機像一群黑烏鴉一樣在天空投彈,不時有戰機被敵軍重機槍擊中,呼嘯著衝向地面後爆炸。
這些赤軍比中央軍更為熟悉戰術,這一場打得十分艱難。
戰地青壯年主動援助赤軍,幫運送軍糧、彈彈和抬送傷員等等,我軍汗顏,鄂北偏寒,戰鬥在黎明打響。
兩軍在緊張地對峙中。魚嘴峰的溝壑填滿了兩軍將士的屍體,樹上、石上沾滿碎肉,土地都被鮮血染紅了!中央和赤軍的爭鬥,為的還是天下,這兄弟間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當我們的兵力都耗費在內鬥、內耗上,等日本人羽翼豐滿,圖謀侵佔中國之時,我猜蔣校長也要急得提褲子啦!
遙想當年我和江紹、曾湘、蘇雲幾個黃埔同期好兄弟,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終因政治主張不同,各為其主,雖難免將來兄弟戰場操戈!
中央軍在江西一帶的清剿也是處處受挫,可見,當前中央軍各處分散兵力,將來政局和軍事堪憂。
晚上,山邊掛上冬日淒冷而美麗的殘月。在這美麗的殘月面前,震耳欲聾的槍炮聲和山間升起的峰火狼煙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經此一役,中央第五軍的戰鬥實力大為加強,戰鬥裝備也蔚然改觀。
身為軍人,本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每每想到你和我們的思仁,英雄嗟淚,鐵骨柔情,亦是肝腸百折。不知你和孩子在家中尚好?猶念。
所幸,中央軍部已將我派往徐州駐扎,不日我將開拔,我們夫妻即將重聚。勿念!
摯愛你的丈夫
克仁
民國二十五年深冬
譚竹君讀著丈夫的信,知道國黨在江西的清剿受挫,甚為欣慰,丈夫愛國,厭惡內戰,是時機把他爭取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