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東子,醒醒!醒醒!”
一陣嘈雜的聲浪似乎從極遙遠處竄進文東的耳朵當中,讓文東混沌的意識逐漸清醒。
片刻功夫,文東緊閉著的眼皮撐開一道縫,眼前模糊的事物逐漸變得清晰。
“醒了!醒了!”
文東睜開眼,有些茫然的打量了一圈周圍的情況,發現自己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渭河橡膠壩旁邊的沙灘上,渾身上下隻穿著一條平角短褲。在他身邊,是幾張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同村的玩伴此刻正一臉緊張的看著他。
“東子哥好點沒?你水性不是挺好的麽,剛才怎麽溺水了?幸好國良的二叔也在這,要不然今天可就玄乎了!”身旁的幾個玩伴都在緊張兮兮的看著躺在地上的文東,救人的二叔也在一旁看著。
“別碰它,還沒回神呢,讓他緩緩!”下水救人的二叔點了一根煙不緊不慢的說道。
二叔在河壩上有幾個養殖棚,沒事經常在河邊溜達,恰好碰到有人溺水,這才出手把文東救了上來。
“小水庫漲水,底下的水太涼容易抽筋兒,這片深水區往後不準來洗澡了!”二叔衝身後幾個小夥子說道。大家都驚魂未定,忙不迭的點頭。
文東其實從剛睜開第一眼就已經清醒了,面前的這些人他都認識,都是以前跟自己同村一起玩耍的小夥伴。
看著面前的這些小夥伴,文東腦袋裡一陣恍惚。
這些家夥看樣貌也就十四五歲左右的年紀,身子骨還沒有長開,瘦骨嶙峋,整天光著膀子在河裡洗澡,曬得黝黑。
要知道文東大學畢業都七八年了,算虛歲的話,已經三十二歲了。這幫小鬼也應該二十多歲成家立業了才對。
可是現在呢,怎麽面孔看起來才十多歲,難不成是做夢了?
文東幾乎下意識間就捏了下自己的手臂,一陣鑽心疼痛傳來。
不是夢!
這下可徹底迷糊了,明明清醒的意識如同被人攪合成了一團亂麻,混亂的思緒充斥腦海,文東皺著眉頭閉上眼睛,情況有點亂,需要捋捋。
在文東的記憶當中,自己正跟朋友在西山水庫下遊的一段洄遊灣當中釣魚,後來朋友有事提前走了,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了自己。
因為貪戀尚未發窩的窩點,文東決定再堅持一會兒,沒過多久,浮漂猛地出現一個銷魂的大頓口,剩下的幾目浮漂瞬間黑了下去。
有過在水庫釣魚經歷的人都知道,無論是放養型水庫還是純自然水域,水庫當中魚種豐富,且都有或多或少的大物存在,在水庫當中釣魚,誰也不敢確定下一杆上的是什麽魚。
但是作為一個釣齡超過十年的老炮來說,文東對吃口的魚極為期待,因為他掛鉤用的是自己泡的老玉米豆兒,這種老玉米豆用曲酒蜂蜜外加幾種中藥成分炮製而成,專攻湖庫巨物,普通小魚是基本不吃的。剛才那沉穩有力的漂相,十有八九是個大家夥。
如此漂亮的吃口動作,文東頓時抓緊釣竿,黑漂之後短暫停頓,隨後乾脆利落的抬竿刺魚。
嗖的一聲,文東手中的長竿刺魚過後緩緩立起。
好一張大彎弓!
從水底傳來的感覺讓文東心頭一震,大貨!
水中的魚被十二號小磯鉤刺中之後根本就沒有奮力逃竄,而是如同掛了底一般穩穩的停在那裡,任憑文東將杆子弧度如何變幻,再也沒有動彈。
“刮底了?”文東皺了皺眉有些猶豫,
自己在水庫釣大魚慣用的是單鉤通線,按道理講這麽清晰準確的漂相肯定有魚,怎麽抬竿刺魚過後連點反應也沒有? 以文東對這片水域的了解,這片洄遊彎底下地形很平坦,哪怕是用拋竿拋出百十米外,都是一片坦途,從未有過掛底的情況。
今天這是怎麽了?
文東就這麽僵持了幾十秒,水下鉤子依然一動不動。僵持許久之後文東似是想到什麽,右手單手持握繃緊魚竿,松開左手在手把位置拍了起來。
剛剛拍了十幾下,底下傳來了動作,動了!
“原來是打樁了!還以為掛底釣地球了呢!”文東松了口氣,隨後雙手牢牢抓穩釣竿手把節。因為是庫釣巨物用,文東的這根杆子一上一下纏了兩根防滑手把,立起杆子來之後抓的非常牢固。
打樁是很多大型魚被魚鉤鉤中之後會有的一種本能反應,在吞餌被魚鉤刺中之後,出於本能會一頭扎進沙土泥地當中,隻有當感覺安全了,才會重新出來。
對經驗欠缺的釣手來說,大魚打樁是一種很棘手的問題,久久不動,就會讓人產生掛底的錯覺,如果釣手經驗再有所不足,十有八九就會大力揚竿企圖掙斷子線重新拋竿做釣,這樣的話到手的大魚就跟自己無緣了。
如果是有經驗的釣手,就會通過各種試探來仔細判斷水底的情況,比如拍擊釣竿產生振動,或者弓著釣竿轉變方位等等。水底的魚受到振動的劇烈刺激,耐受不住口中疼痛跟震動自然就會從泥裡出來。
溜了一會兒魚,文東又皺起眉頭來,鉤上的魚在水底如同老牛一般不緊不慢的遊動,文東手中這根兩千多大洋置辦的高檔庫釣竿在大魚的衝擊下被拉得嗡嗡作響,似乎下一秒隨時就有可能要爆竿似的。
六號單鉤通線,十二號手研伊勢尼釣鉤,這個配置完全就是奔著水庫裡的大魚去的。隻要釣手操作得當在加上一丟丟運氣,搞起幾十斤來的大物不成問題。文東就有用這套線組搞上過三十多斤巨鯉的輝煌戰績。
幸虧文東有過手竿搏擊大魚的經驗,幾次瀕臨平竿拔河的緊要關頭,都穩當的倒轉杆身插入水中控制魚掉頭,險之又險的將水底大家夥牽了回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著,文東渾身的汗水越來越多。正值十月份的中午,秋老虎還在肆虐,可是讓文東著急的,是自從中魚已經接近一個小時了,但是水下的魚絲毫沒有疲勞的意思,依然如同耕地的老黃牛一般沉穩自如。
感受到手腕的酸楚,文東換了個持竿的姿勢,將手把攬在了右手臂彎當中,沉腰站定,毫不松懈,大有跟水底巨物拚到底的勁頭兒。
釣魚人的體格就沒有太糟的,體格不過關,也不可能愛上釣魚這項極富魅力的運動,文東作為資深釣迷,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大學時便是運動健將,參加工作之後在數控車床廠上班,空閑的時候還會跟工友一起打打籃球,身體素質極為出色。
又是大半個小時過去了,文東身上的衣服已經徹底被汗水浸透,渾身猶如從河裡撈上來的似的,可是他依然死死抱著釣竿,堅決不撒手。
經過接近兩個小時的搏鬥,水底的魚向外逃竄的次數越來越少,力氣也逐漸小了下來。擎著魚竿的文東趁著大魚松懈的機會,穩穩當當的往岸邊退去,盡可能爭取周旋的余地。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原本風和日麗的天氣,自正東方向飄過來一片黑壓壓的雲彩,很短的功夫,天色就暗了下來,空氣中變得潮濕,憋悶,給人的感覺似乎用不了多久就會下一場雷雨。
秋天是秋高氣爽的季節,很少有這種突如其來的雷陣雨天氣,可是釣中大魚渾身都充斥在腎上腺激素刺激下的文東直接忽略了天氣的異常變化,現在他的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水下快要投降的獵物當中。
空中的烏雲越來越厚,水底的大魚力氣也越來越小,文東再度往岸邊方向後退了幾步,按照他的經驗來說,僵持了這麽久,很快大魚就該露頭了。
果然不出所料,文東隻覺得水底的大魚開始隨著釣竿的牽引慢慢往上浮,好似全身力氣耗盡了一般。
對一個有經驗的釣魚人來說,面對巨物的時候,如果尚未徹底將魚溜乏,是不該使用蠻力強行將魚拖出水皮的,大魚在水底掙扎多是被魚鉤掛中之後的條件反射,多半會留有幾分余力。
但是如果大魚在尚未乏力之前被強行拉到水面,受到光影刺激之後,會再度掙扎一番。這種掙扎就是高度應激反應下的奮力一搏了。
如果魚受到驚嚇翻身,涮腮,極有可能導致脫鉤,切線,斷杆。不知道有多少曾經中過大魚的人因為這點不起眼的細節而錯失征服大魚的寶貴機會。
文東好歹也是手竿單挑過三十多斤大魚的選手,對其中細節很有心得,在浮漂出水之後,就開始放緩節奏,持竿穩穩控制著溜魚節奏,觀察半水當中獵物的情況。
隨著文東的牽引,一條金色大魚逐漸浮上來。水庫的水質極好,已經可以隱約看到大魚的輪廓,體型目測的話,至少超過一米以上。20+是保底有的。
就在這時,感受到光亮以及釣竿牽引的大魚在水皮翻了個身,露出半截顏色鮮紅的尾巴!
好漂亮的魚!
驚鴻一瞥,文東看的有些呆愣,這耀眼的金鱗跟鮮豔的尾巴可不是水庫當中的普通野生鯉魚該有的顏色。準確說,這樣的顏色文東只在藝術加工過後的畫冊跟掛歷上見過。哪怕是觀賞魚當中威猛漂亮的金龍魚,其色彩輪廓與之相比也要遜色的多。
“哈哈!好漂亮的魚!待會把它溜翻搞上來,回頭拍個照片發朋友圈,非饞死那幫早走的家夥不可!”文東壓抑著心底的激動,握緊魚竿放緩溜魚的力道,開始做著最後的努力。
天色越來越黑,半空當中烏雲已經連成一片,隱隱有雷聲在雲層中響起。
文東下意識的仰頭看了看,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半空中已經雷雲密布。
雷雨天最好不要釣魚,這是釣魚人幾乎眾所周知的常識,可是眼看手中獵物就要上岸,哪怕頂著雷聲,文東依然不舍得撒手,再堅持一小會兒,等到結束戰鬥就立刻收拾家夥什回家。
又過了十多分鍾,那條大魚終於被徹底溜翻。耗盡力氣的它肚皮朝天,浮在水皮上一動不動。
直到將魚抄上岸來,文東這才親眼看清面前這條的魚全貌。
這條顏色豔麗的大魚長度足足超過一米二,身形修長健碩,呈完美的流線型,渾身鱗片顆顆清晰呈耀眼的金色,最讓文東感覺奇異的是在魚的額頭正上方,有一個輪廓異常清晰的圓形印記。
這奇異的印記通體由金色跟碧青色色塊拚湊構成,兩種不同顏色互相環繞構成的一個陰陽雙魚太極圖案。
這個圖案看起來渾然天成,卻又滿是古拙之意。文東對傳統的東西很感興趣,平常對這方面的書籍啥的偶有涉獵,恰好看到這條大魚腦門上的圖案,端詳間不自覺間就入了神。
在文東的腦海當中,這兩團色塊勾勒的輪廓越發的細致,仿佛活了似的不斷變換,不知不覺間這兩團色塊變成了兩條不同顏色的龍,頭上生角,腹部生爪,昂首瞠目,威風凜凜。端詳的越久,圖案其中的細節越清晰,文東盯著看了一會兒,連龍紋的鱗片紋理都印在了腦海當中。
文東不自覺的揉了揉眼睛,再看圖案的時候,剛才的金龍跟青龍紋理又都不見了,隻變回了一金一墨兩團色塊。
注意力一旦放松下來,文東再也進入不了剛才那種奇異的狀態,哪怕盯著圖案看到眼睛酸澀,也再也看不到活靈活現的巨龍形象了。
“肯定是昨晚上熬夜玄幻小說看多了,出現幻覺了……”文東撓了撓頭,放棄了繼續盯著圖案看。轉而將注意力放在這條魚的其他細節上。
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圈,文東也沒弄明白自己釣上來的到底是什麽魚,說它是鯉魚吧,這金色跟鯉魚勉強也沾邊,但是體型差異實在太過明顯。
都知道鯉魚是底棲性魚類,嘴巴類似豬嘴是朝著下方生長的,這種情況越是大個體的魚越明顯。 野生鯉魚因為需要拱動水底的腐殖質覓食,嘴巴尤其壯碩。
而面前這條魚的嘴巴既不像翹嘴一樣上翹,又不似鯉魚那邊下探,而是正好生在不高不低的位置上,看起來極為協調漂亮。
除了額頭印記讓人印象深刻之外,這條魚還生著兩根長長的金色胡須,目測長度足有二十多公分。鯉魚生胡須文東知道,可是這麽長的胡子,文東還真是第一次見。
“難不成是條傳說的龍魚?”文東皺眉自言自語道。
看了許久,文東也沒端詳出個結果來,乾脆不再糾結到底是什麽魚種。
“管它呢,這麽漂亮的魚肯定很稀少,反正我也不帶回家吃,拍個照就將它放回水裡!”
文東低聲嘀咕一句,小時候倒是聽過不少老人講過鯉魚化龍的故事,可是面前這條漂亮的怪魚卻讓文東生不出絲毫的認同,天下魚種那麽多,說不定隻是一種自己不認識的品種呢。大不了拍好照片回去上網查查或者問問朋友。
只見文東隨便用腳在沙地上平了一下,脫下自己的上衣鋪在沙地上,將大魚從大號抄網中取出放在了衣服上,隨後從釣箱中取出手機,準備跟大魚躺在一起拍個照。
“乖乖的不要動,等哥們拍完照,就放你回去!”
於是,一個有些滑稽的動作在下一秒出現。文東跟大魚側身躺倒在地,左手手掌攬著大魚的額頭,右手按下了手機的拍照鍵。
哢嚓!
也不知是炸雷聲還是手機的拍照聲響起,文東隻覺得眼前一白,就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