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三進的院子,與後世的格局也沒有太多變化。唯一讓李朝輝感到不適的是這府邸進門就是一個開闊的馬苑,其左邊是兩排馬廄,右面則停了許多輛軺車,正有圉人添加草料,修理馬蹄,味道實在不敢恭維。
李朝輝作為主賓,由子微在前領著,而秦和與蘇市作為李朝輝的友人也一同被請進了太傅府,跟在主人後面,聽李朝輝在前高談闊論。他這幾日在南市口生蓮花的和那些商賈走卒大講特講,連《西遊記》都搬出來了,如今忽悠一個不過二十歲的少年人自然不在話下。
“李道長,幾位,請在此處稍坐,待我秉明父親,再請幾位。“子微將他們請進了一處偏室,便告辭先行一步。秦和與李朝輝不敢逾矩,隻得老實的跪坐在還算松軟的席墊上,喝著家仆送來的酸甜飲子,等著主人再度相邀。
雖然在薊城這幾日他都是跪坐,但對於秦和而言,對膝蓋還是一種煎熬。反觀李朝輝,他與每天每天在外跑的秦和不同,這廝似乎終日都是跪坐席上與眾人侃侃,像個高士一般跪在地上安坐如常,不明底細的人真要被他騙了。
“李子,市也在薊城行商多年,可今日事第一次進到卿大夫的府邸,沾光借福,昊天上帝保佑,煩請李子待會在太傅面前替市美言幾句。“自進了這太傅府,蘇市便喜不自勝,如果說之前看待李朝輝的那一套他還將信將疑,如今居然都被燕國太傅請到家中講道,蘇市是真的被李朝輝折服了。
“好說,好說。“李朝輝對蘇市微微頷首,好整以暇的飲了一口酸湯。
“朝輝,待會不要亂說話,對我們的來歷少談為妙,你在這口嗨了不要緊,到時候育陽那邊如果穿幫了可就沒發收場了。“秦和無不擔心的用後世普通話再次叮囑李朝輝,這是他們第一次和燕國國府人物相交,雖然有些突然,且不是正式接觸,可也不能搞砸了。
“老秦不用擔心,貧道此來隻論上天,不談人間。“與子微談了一路,李朝輝最初的忐忑也被打消了,裝模作樣的捋了捋頜下的短須,想著自己應該換個形象了,最起碼胡子就要先行續起來。
剛才在車上,李朝輝用大九州說將子微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心道古人果然好騙,不禁又飄飄然了起來。待會他可以再說一些陰陽五行相生相克之理,別管《黃帝內經》還是《聖經》外加各種佛教經書,反正現在基督未生,佛教還處於原始階段,尚未大成,這些東西統統都是他李道長隻所感所悟。不對,如此繁闊包羅萬象天之大道不可能他一人之力,而是昊天上帝之功。
不多時,只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門扉打開,已經換了一身常服的子微進到門來。只見身著白色常服的子微膚白若雪、皓齒紅唇,好一個俊俏美少年。“幾位先生,家父已在後堂備下筵席,還請移步。”……
廊腰縵回,走了好一陣,子微才將幾人帶到了後堂的中庭之內。蘇市心道這太傅子氏不愧是千年大族,果然豪奢。
“各位請進。”在中堂之前,子微駐足於外,將李朝輝、秦和、蘇市三人請入進去。李朝輝等整整冠帶,大步入內。只見正座一人五旬年歲,坐南朝北端坐其上,正微笑著看著他們,正是燕國太子太傅子明。而右側也有三人列坐,見有人進來,都立起身子以示恭謹。
子微引薦過後,李朝輝、秦和與蘇市分別坐在了左側三個案幾之後,子微則坐在末席,招呼酒水菜肴。
“舊聞李子大名,
今日一見,果然氣質不凡,老夫無德,未能早日見到先生……”一陣客套之後,子明先為李朝輝介紹了一下右側陪客之人。 為首的一人已經年過六十,身著黑衣,略顯老態,姓楊名言是子氏的家宰,看樣子到李朝輝倒是極為客氣,頷首行禮。在下手一人三旬左右,名叫巫其,是一位來自齊國的巫祝術士,是子明的食客。而末席之人叫做唐虛子,燕國人,與巫其一樣,也是個術士,同樣也是子明養在府裡的食客。
原來是同行,李朝輝與二人頷首相見。有道是同行是冤家,這子明好修仙之法,養幾個術士也沒什麽,看來他今日是找這兩位要一試李朝輝的深淺。而瞧這兩人的樣子,那位燕人唐虛子倒是和和氣氣的,但是巫其卻是一副眼高於頂,斜乜著李朝輝,仿佛要來搶他飯碗似的。
見到兩位同行,李朝輝很是高興,與子明論道或許李朝輝還有些發虛,但與術士辯論他就沒什麽好怕的了。既然大家都是神棍,他還不信以領先兩千年的宗教理論駁不倒這兩人。
在經過巫其與唐虛子自報家門後,李朝輝了解到,那位對他客氣的唐虛子所長的是煉丹醫術一類,戰國時代雖然有醫和、醫扁鵲、秦越人等大醫家的出現,但總體上來說醫和巫依舊不分家。這位唐虛子看來是靠醫術身列子明食客的,而坊間傳言李朝輝並不會醫術,自然不怕李朝輝來搶他飯碗。
而另一位巫其就不同了,據說此人曾在海外遇仙,懂一些修仙之法,說白了沒什麽實際本領,與李朝輝一樣都是靠一張嘴在忽悠,側頭側尾的空談玄學一個騙子。
李朝輝與秦和相視一笑,他倆可都是聰明人,知道今天是騙子遇上了騙子,到底誰是大騙子誰是小騙子待會就可見分曉。
“不知李子師從何人,所學何術?既然是海外而來想必也是見多識廣,其也不肖,終日有諸多疑惑,今日能否為我指教解答一二?”雙方相識見禮之後,巫其率先發難,說話夾槍帶棒。
“巫君謬讚了,指教解答談不上,貧道不過也多學多看了一些,聞道有先後,巫先生有什麽不懂的大可相問,貧道知無不言。”李朝輝面露微笑的說著,完全沒把巫其放在眼裡。
“哼,李子好大口氣。”巫其瞪了李朝輝一眼,此人口稱貧道,大言不慚,還從海外蓬萊島上而來。他是齊國無棣人,那大海之上海浪滔天,海邊打小出海捕魚的漁民都不敢遠赴外海,出海就是一死,這人有什麽本事能從海外回來?只不過這些人給自己按了個夏朝遺族身份倒是足夠唬人,巫其想著回頭也給自己按上一個,不如便是唐虞之時吧,總得壓過他們一頭。
“敢問世間萬物有何組成,最終歸於何物?”一年前,巫其才來到燕國,知道太子太傅子明崇信神仙之法,便上門自薦。最終用他在臨淄稷下學宮聽來的眾多方術唬住了子明,這才成為食客。而他今日所問的天地有何組成歸為何物最是虛妄龐大,怎麽說怎麽有理,巫其便想用此駁倒李朝輝,讓他滾回他的海外蓬萊島上去。
“敢情太傅賜一支筆。”李朝輝從懷中掏出了他帶來的紙張,站起身來就想要一支筆來,但他一時得意忘形,居然很隨意的在大堂上站著亂走可就逾矩了。
“大膽!太傅,此人毫不知禮,居然行此悖禮之舉,還請逐出!”巫其一看李朝輝居然就這麽不請不拜的站起來亂走,心下一笑,鄉野村夫,鄙薄之人,難等大雅之堂!
“貧道隻拜昊天上帝天尊,不拜旁人,昊天上帝之下,人人皆是子民,以兄弟相稱。即便是大周天子,齊桓晉文,不過是天尊長子,貧道方外之人不講俗禮,亦不參拜,還請太傅見諒。”聽到巫其要把自己趕出去,李朝輝也不客氣,展開自己一簧雙舌的本事大侃起來。
可這一番悖禮的話出來,隻嚇得蘇市冷汗津津,連坐在末席的子微也微微皺眉,方才在車上,他與李朝輝詳談甚歡。知道這位李道長有真才實學,不是什麽狂狷之人,定能取得父親歡心,怎麽一見到父親就如此放蕩不羈了。
場中眾人只有秦和不動如山,他知道這些身居高位之人就吃這一套,即使你有坑騙他的嫌疑,可你越是桀驁他越是恭敬。雖然戰國禮崩樂壞,可其他人在周禮的熏陶下也知道親親尊尊,但兩千多年後那套周禮的迂腐禮節都被當成糟粕打倒踩碎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還沒喊出來呢,秦和也不覺得李朝輝多多麽無禮。
“巫先生還請少安毋躁,你我今日之論道,不必拘泥小節。來人,給李先生一支筆來。”子明對於巫其本就不滿了,這人剛來之時天地神鬼之事還說的頭頭是道,可時間久了巫其便沒有新鮮的東西講給子明聽,那些海外尋仙之法更是雲裡霧裡,子明聽得也不得其法。而今日來的李子早就在市井間聲名大噪,今日一見,雖然行為舉止略有怪異,但雍容氣質是巫其比不了的,說不定便有巫其不知的真知灼見。何況修仙之人不就應如此嗎,神仙弟子怎麽可能對俗世之人唯唯諾諾。
“多謝太傅。”李朝輝謝過子明,一手持筆吸飽了墨,一手鋪開宣紙,在那張自己帶來的紙上畫下了一副陰陽太極魚圖。“太傅請看,世間萬事萬物之理皆在此圖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