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市仔細辨認著寫在地上沙盤上的文字,這是那位與自己對坐的老婦人所寫。
那字體雖然非燕非齊非楚,還帶著一些秦文的味道,但好在蘇市江河南北去的多了,各地文字不同,蘇市雖然不都會寫但辨認起來還是可以的。
在村頭接受了那位持鉞將軍的盤查之後,又與另外一人通過這種沙盤對問幾句後,蘇市終於被領進了窪子村,而自己帶來其余的人則被留在了村外。
此時的窪子村與蘇市去年來時大體一致,除了村子裡多了好多衣裳奇怪的人外,村頭的幾處道路都被加固了木柵,而村子另一頭還有許多人在忙碌的劈著木材。
再被那個持鉞軍將領進來原張牛的大屋後,蘇市見到裡面正坐著七八個人,有男也有女。而與中原諸夏席地而坐不同,那些人都坐在一些新做的木架子上,還岔開著腿,到像是坐矮凳的東胡與貊人。究竟不是中原之人,這逾矩行徑實在粗俗。
引蘇市進屋後,那軍將示意蘇市坐在另一個矮凳上。蘇市大搖其頭,與屋裡這些人不同,蘇市的下身可是沒有褲子的,那樣坐下門戶洞開,成何體統。
“大夏後裔?”通過沙盤上的文字,蘇市知道這群人自稱是成湯滅夏之時的大夏遺民,一直在海東面一處叫做蓬萊的海島上生活,如今他們族中有難,於是這群就飄洋過海回到了中原故土。
自從他們在南邊登岸之後由於語言不通,一路小心行走,直到他們來到了窪子村,在路上無意間碰上了三個采野果的村民,因為女子懼怕實在不得已就控制了起來。
而等他們想來村子還人之時,沒成想村子裡居然舉族相扛,後來不知怎麽張氏一族就跑掉了,而他們的食物也已經短缺,就留在了村子裡做休整。
原來是與萁子朝鮮一般的遺民,隻不過比殷商還有久遠,居然是大夏之民。與故國分開五六百年,也無怪風俗粗鄙。
……
“我們所在確實是在燕國。”陳培燾聽聞有個識字之人前來,連忙召集臨時領導小組眾人開會,並把那位自稱洛陽商賈的蘇先生請了過來。
而在經過林冰與那位蘇市的一翻沙盤對話後,終於確定他們身處何地。雖然前天夜裡經過彭志與安漓的觀星推算,他們現在大約處在北緯40度、東經120度上下的一片區域,也就是後世的河北省與遼寧省交接的一帶。
現在經過了蘇市這位這個時代人的確認,他們現在在周王六年,也就是周顯王六年,燕衛成侯九年,公元前363年,地處燕國與東胡的邊界地帶。
戰國時期,燕國。
在確認了這個訊息之後,陳培燾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時代,人的恐懼被無限放大,即使現在日子還在有條不紊的過著,可陳培燾知道,所有人都戰戰兢兢惴惴不安。但在明白了他們所處何時何地後,所有的長期計劃都可以開展,而有了長期規劃的眾人在心理上也會好過許多。
“給他說我們是殷商遺民吧。”林冰看著蘇市寫在沙盤上上的文字,問眾人該如何解釋他們的來路,陳培燾答道。
“殷商太近,不行,而且現在燕國東邊靠近後世朝鮮的就是殷商萁子所建的萁子朝鮮,殷商遺民會穿幫的。”焦正東說著,他們就當著蘇市的用現代普通話交流,根本不害怕蘇市能聽懂。
“不如就說是大夏遺民吧,時間不遠不近,這個時代夏朝的典章基本全部流散了,
出不了什麽差錯,也好解釋。”林冰建議道。 在經過臨時領導小組的快速決策後,他們這些穿越眾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大禹後裔,成湯滅夏後夏朝的遺民。一直孤零海外,一處叫做蓬萊的大島,如今島上有亂,他們便返回中土。
“這位商人問我們為何要佔據這個村子。”林冰現在充當了翻譯員,在讀出蘇市寫在沙盤上的話後翻譯給其他幾人聽。
這蘇市是洛陽人,寫的是洛陽的篆書,林冰與劉方軍一起討論後勉強能順出意思。而林冰學的則是始皇統一後的小篆,與蘇市所寫多有不同,但還好林冰也認識大篆,外加中華文字一脈相承,也不至於誤讀。
“誤會,純屬誤會,天大的誤會。”也不管蘇市聽不聽得懂,陳培燾笑呵呵的對蘇市說著,而這句話確是真話,誰也沒料到這些原住民就毫無征兆的跑了。
“既然是誤會還請諸位退出窪子村,交還給張氏。”蘇市正色寫到。他已經看出,這群自稱大夏遺民裡一位年紀四旬的男人是他們的話事首領,而其余人也毫無尊卑的在旁參讚。
而其中又以兩位年過七八十歲的老人為尊。只見那兩位老先生與一直在與自己與沙盤上對話的老夫人一樣,皆氣度不凡,定然不是普通人,也許是那海外夏民的公卿。
對於他們所說的是大夏遺民蘇市不能判斷真假。這些人皆人高馬大,男子最矮也有七尺五六寸,而女子也有七尺以上,所有人都面白貌美,遠望不是凡人,雖然身著奇特,不倫不類,但也不是獸皮草席,件件精巧,不是俗物,中原的公族富商與他們比起來恐怕也不如。
這些氣度絕對不是東胡、貊人、鮮虞這些蠻族可以比的,也不是東面的萁子朝鮮可比,放在中原諸國裡說他們皆為大國的公卿大夫也不為過,說不定真是大夏禹帝的苗裔之民。
再聽著這些夏人的話,一字一頓,音調也簡單,到比現在中原的話悅耳許多,即使聽不懂,但也不是蠻夷之語,那就是夏時的語言吧。他曾聽一儒生說過,“周不如商,商不如夏”,也許果真如此。
“林教授,您問問他這燕國可有齊民編戶?”說話的是許家品,因為歲數的原因成為了臨時領導小組裡的一員,卻沒想到這位退休老幹部居然是個歷史愛好者,尤其對先秦史頗有涉獵,對戰國時局的判斷就靠他了。
“齊民編戶?”這些夏民知道的確是不少,蘇市笑笑,燕國當然有齊民編戶,城中有國民,鄉野也有野人,像他們這種來歷不明的隻能被當做流民或者蠻族來看待。
可是現在他們所處的位置在燕國最東邊,燕人、貊族東胡雜居,人口流動極大,齊民編戶早就形同虛設,地處偏遠也沒有官府來收租。就像是這窪子村的土著張氏,隻怕也不是純種的諸夏之人。
“燕國官府管不到這邊?”在許家品得到了這個答案後心中盤算了一下,這裡是一片三不管的化外之地,對他們這些化外之民來說卻是一個好消息。
“陳區長、焦教授、秦中尉,我建議我們現在這個村子裡安家。其一是因為我們語言風俗都不通,還不熟悉戰國的環境,可以現在這裡休整學習一下;其二就是此處距離我們穿越來的山洞很近,這兩天也有人反應我們應該去山洞附近等看看是不是可以回去,如果遠離此處我怕會有一些同志不樂意……”
作為一個退休前乾民政工作的老幹部,許家品承擔起了與眾人談心的左右,而他就是目前最能判斷他們這五十七人心裡變化的人。
“我也同意,我們的首要目的還是生存,而這裡我們隻幾天也探查過了,未開發的土地很多, 足夠養活我們,而且我們也需要一起討論一下下一步的打算,如果是單個人在這個時代有千百種可以活著的方法,但我們是五十七個人,留在這裡穩步發展最為穩妥。
“而且我們沒有戶籍,且不說去其他地方會有什麽危險。我建議先以半年為時間線佔時定居在這裡。”焦正東同意許家品的意見,對他這種老人而言,在得知他們現在戰國後,發奮圖強稱王稱霸不是他的第一想法,穩定與生存才是第一要務。
臨時領導小組把蘇市晾在了一邊自顧自的討論著,不一會就做出了決定,暫時留在窪子村,至於後續打算,以後再說。
什麽改變這個時代,開創一段治世都是虛的,好好活著別死掉才最重要!就算個人能力再強,言語文字不通也是白費,而武力再出眾深入一片比原始社會還要危險的地方,也是死路一條。
“不知道蘇先生能否替這村中之人做主。”根據臨時領導小組討論出的意見,林冰在沙盤上問道。
“張氏的族長就在村外,可以請進來一敘……“
而當張牛在逃亡了三日後重新回到他的住所後,看著眼前被拆得一片狼藉的房子欲哭無淚。他已經通過蘇市知道這批強佔自己村子的土匪並不是蠻夷,而是什麽故夏遺民。
大夏是什麽他不知道,殷商為何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這些髡發之人居然來自海外,前代天子的子民,是大禹帝的子孫,海上的神仙,不禁後背津津然,自己得罪了海外仙島的老神仙與前代的公卿,還把他們當做了蠻夷,罪該萬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