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窪子村張氏的族長求見。”在東胡通往燕國的山道上，一支十幾人七八匹驢馬的商隊停在了泥濘不堪溪流旁。

　　“張氏的族長?”蘇市是這支商隊的主人，聽到窪子村張氏的名號在腦中回憶了一下，這才翻出記憶。

　　是這條東明水上流的一個村子，去年商隊過時曾經借宿過他們的村子，那老頭還讓他的孫女伺候自己，隻不過蘇市見了那乾巴巴的小女孩素然無味，也就婉拒了。

　　此處離窪子村應該還有一天的光景，這一村的族長怎麽跑到這裡來見我了，難道是出了什麽事不成?

　　“老人家，一年未見你老依然康健啊。”蘇市見了來人，是張氏的族長，名叫張牛的一人。

　　“蘇少君子，你此行可去孤竹嗎?”張牛抄著一口燕地俗語問道，還好蘇市聽得懂燕話，便點了點頭。

　　“是啊，與去年一樣，途徑孤竹。您這今年有什麽結余的出產嗎，我收了幫您出賣過去。”去年此時，這位張牛買了自己幾張鹿皮，雖說皮非好皮，但畢竟是借宿在別人家裡，就當是驛站的費用了，便也收了。

　　“蘇少君子啊，別是是余物了，老朽都，想懇求蘇少主將我族三十七口販賣為奴帶去孤竹了。”

　　就在張牛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中，蘇市大概了解了窪子村發生了什麽。就在兩天前，一群不知道哪裡來的蠻夷之人攻入了村子。

　　那些蠻夷男子皆是頭短發，女子也皆衣冠不整，張牛以為來者是東胡或是萁子朝鮮的流民，是來搶一把就走的，於是乎代領族人隻抵抗了一下就棄村而逃。

　　這兩日他們一直在村子周圍活動，想等蠻夷離去他們便回歸村子。可不曾想這些蠻夷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佔了他們的村子還不說，還在村口豎起了木柵，每日有十幾個精壯男子手持木槍在村外巡邏，村東的荒地裡也立起了一座土窯，不知道在燒些什麽，倒是一副要在此處長久安家的樣子。

　　蠻夷之人?窪子村的張氏一族是燕國的逃人，所在離燕國所控制的最北端孤竹城不遠也不近，也就是三五日路程。但東胡人也時有入侵，可大都是直逼孤竹，一個小小的窪子村隻怕還填不滿他們的牙縫。

　　而且此處正是燕國、東胡、貊人與萁子朝鮮的交匯處，作為緩衝帶沒人管沒人問。但即便如此蘇市也不大相信蠻夷之人會深入燕國，在孤竹縣左近落腳。而聽張牛描述那些蠻夷之人也沒有殺人，隻是在村子裡與窪子村的人小小打了一架，窪子村人便落荒而逃了。

　　奇怪，著實奇怪！這世上哪有搶了不跑還在郡治附近安營扎寨的蠻夷?就算是強盜土匪也斷沒有如此行事的。

　　本來蘇市不必管這閑事，他是洛陽人，不是燕國人，就算是礙於情面幫張牛去孤竹說一句有蠻夷入侵也便罷了，但張氏是為了逃避燕國租稅才逃到這裡的，更不可能去孤竹找燕國人求援。可是蘇市的商隊從東胡處回來需要修整補充，而窪子村是個必經之地。

　　“張翁，你說你族中有被蠻夷擒獲過的人?”蘇市感覺這張牛是老而糊塗誇大其詞了，想找其他人詢問一下。

　　“有有，我的一個孫女被他們給俘獲過，後來又給放回來了。”張牛提起自己孫女，老淚眾橫，“還好娃子曉得事，行事也機敏，要不然就被那群天殺的胡夷給糟蹋了。”

　　“能否請小姑娘前來，蘇某有事詢問。”有被俘虜的，那便最好，兼聽則明，說不定能比這老張牛說的清楚。

　　張牛所說的這位孫女就是去年想要伺候蘇市的那位，此時燕地還流行這家中來客使妻女侍奉的傳統，但張牛這位孫女實在枯瘦，蘇市隻能敬謝不敏了。還好這一年過去小姑娘長大了許多，雖然依舊瘦小，可比去年著實豐滿了許多。

　　聽這位張女說，她當時是與兩個同村女伴外出采集野果子，就在東明溪畔回村的路上，撞見了三個髡發的蠻夷，這三個蠻夷個個都有八尺高，力大無窮，嚇得張女掉頭就跑，可沒跑兩步就被抓住了捆了起來。

　　之後張女三人被帶到了那些人之間，那群蠻夷四五十人之多，有男有女，都穿的稀奇古怪的，其中幾人嘰哩哇啦的對她們說著什麽，可她一句也沒聽懂，後來他們還在地上寫字給自己看，但她不識字，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等等……”聽到這裡蘇市示意張女停下，言語不通但是會寫字，蠻夷可沒有文字，未開化的東胡鮮卑狄人皆不會寫字，這些匪類居然會寫字?“你確定他們是寫的文字?”

　　“回少君，他們寫的什麽奴也看不懂，隻不過確實是文字，而且是中原諸夏的文字。”張女不識字，但是她去過孤竹城，見過不少文字，是已確定那群蠻夷所寫的是諸夏的文字。

　　“你繼續吧。”蘇市一揮手，示意張女繼續說下去。

　　之後劇張女所說，那些蠻夷隻不過也把她們捆了起來，也沒有其他的侮辱刑罰，之後還把自己帶回了村子，在村頭放了自己。再後來就如張牛所說的，一場混戰之後，張氏族人不敵，逃了出來。

　　這怎麽看也不像是蠻夷行事啊，掠人不殺人也就罷了，帶回去充作奴隸也好，可還主動放人就說不通了。

　　“少君，他們用來捆奴的布還在奴身上，請少君一觀。”張女說罷就從懷裡掏出了一根布條，蘇市接過一看，大驚失色，這好像是絲綢！

　　“這是他們隨手從身上撕下來用來捆奴的。”蘇市仔細揉捏著手中的布條，不是麻布，但手感也不像是絲綢，細細看去比他見過最織的最好的布還要綿實，蘇市用力扯了一下，撕之不破，這絕對蘇市見過最好結實的布。茹毛飲血的蠻夷可絕對不會有這種好東西！

　　能識文斷字，也沒有殺生，至於衣冠不整隻不過是張牛他們的一面之詞，在這些燕人看來，隻怕南邊的荊楚吳越之人也是衣冠不整的。而髡發這條，說不定是從東胡或者鮮卑處的逃奴，抑或是海外的仙人！

　　蘇市不大相信張牛所說，為掩蓋他們棄村而逃的醜事，這老兒誇大的居多。但眼前的布條卻是貨真價實的，商人的敏銳決定讓蘇市行險一次，手中有如此緊密布料的，一定還有其他好東西。

　　綜合來說，窪子村被人佔了隻怕是個誤會。

　　蘇市一作決定，便讓張牛排了幾個族人連同他的那個孫女一起，和蘇市一批手下前往窪子村一探究竟，至於本身背著的皮貨，則安放在了一個穩妥處，讓張牛代為照看。

　　剛往窪子村處行了幾裡路，蘇市就看到村子一處冒著繚繞的煙霧。此時不是午時飯點，不知道那群髡人在燒些什麽，而看著那冉冉不斷的濃煙，蘇市猜測是他們興建了一處土窯。

　　在接進窪子村時，蘇市的隨從都拔出隨身武器，列出一排慢慢靠近。而他們剛一靠近村子就被人發現了。蘇市遠遠看去，確實是髡發，身長穿的則是露肩的短衣，很奇怪的明黃色，不知道是用什麽染的。

　　那放哨之人見到蘇市等人靠近，快行幾步朝村子裡退去。而等蘇市到了窪子村時，之間村頭並排二十余個男子，手持木槍站在新搭建的木柵之外，正列陣等著他們。

　　“好高大的人！”蘇市心道，只見眼前的二十余人身高皆有八尺上下，體格健壯，比自己身邊那些七尺不到的矮小燕人整整雄壯了一圈，怪不得張牛他們要跑。

　　再看他們，雖然人人手中持有削尖了的木棍，但身上的衣服腳下的鞋子卻各不相同，花花綠綠的奇異無比，還有幾個鼻子上不知道架著什麽東西。

　　雖然列隊整齊，巍巍然氣勢十足，可細一看，有幾人顫顫微微， 這些手持棍棒之人當中大部分顯然不是行伍軍隊，到像是黔首平民。而且這群男子不論年紀大小全都面白無須，倒像是養尊處優的貴人。

　　蘇市斷定他們絕對不是夷狄，也不是萁子國的人，當然更不是諸夏之人。至於來歷如何，一問便知。

　　“小子蘇市，洛陽行商，求見諸位客人！”蘇市先行行了個空首禮，一絲不苟一揖而下，開門見山的大聲喊著。

　　等蘇市禮畢而起，見對方木柵大開，從中走出一個手持大鉞軍將似的人物，也對蘇市一揖而下，而對方傳入蘇市耳中的則是一段嘰哩咕嚕之語。

　　蘇市今年二十有八，作為商賈之子從小便走南闖北，四處行商，是已洛陽雅言、燕齊俚語、東胡狄人之語皆有所涉獵，可眼前之人所說的他是一句也聽不懂，但對方的意圖蘇市則是明白了。

　　只見那將軍微笑著朝他比劃了幾個動作，意思再清楚不過。他們沒有惡意，想和蘇市交個朋友，邀蘇市上前祥談。

　　蘇市自然一點就透，要沒有這番本事他也不能深入語言不通的東胡地盤上去收購皮子，轉賣貨物。

　　“既然主人有請，那蘇某卻之不恭了。”蘇市邊說邊比劃著，不顧身邊之人的勸阻，大步上前，抖開自己的衣服示意自己沒有武器。

　　富貴險中求，自己商隊在東胡收的上百張皮子不都是在言語不通的情形下與東胡牧民換來的，而且看他們身上的物件，不是那些窮的只剩下皮貨的東胡人可比，而且對方顯然也比胡狄更加友善，別的不說交個朋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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