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萬信陽兵和一萬援兵順著連爐車開出的通道列隊班師。
大軍行進緩慢，中途又遇大雪阻道，足足拖了一個月才全部抵達南郢。
雖然大勝的的捷報已經派人提前傳回，但這一次，並沒像南征那樣受到民眾的夾道歡迎。
楚皇熊誠依然擺駕出城迎接，擺的是喪架，儀仗全套麻衣葛鞋。
百姓們身穿素服，夾道靜默。
歸來的大軍還沒看到城頭白旌，就已經感受到了這種喪義似的氣氛。
之前已經分別從四城返回了四支軍隊，信陽的這支，是最後一批。
南楚北上抵禦天秦進攻，往淮南五邑派出三十萬大軍，最後回來的，總共不到六萬。
當初聽說淮水天譴再現，百姓們只要家裡有人參軍，就沒有不著急的。
適逢楚皇在各方征聘能工巧匠，想要幫助巨子造出一件可以進入雪區的大車，許多人都自願去學城出力，還有自發去采礦的。
那段時間，南楚百姓全都心系前線，出錢出力，做衣種地，舉國之力已經備妥，可就是無法送達戰場。
連爐車沒做好，這一腔熱情就只能被擋在冰冷的雪原外面。
但當今天還活著的士伍們終於得勝凱旋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能笑得出來。
八成的人家都死了人。
信陽大軍帶回了王兗的遺體，交還給他的家人，楚皇追封他為鎮淮將軍，子孫後代享侯爵世襲。
將離回城時看到了等在王駕後面的自己的一大家子，孩子們又大了。
他落寞地稍瞥一眼，並不下馬，身形疲憊地繼續前行，戰爭尚未結束，身後的囚車裡還有兩名俘虜。
魏秋子遠遠地認出哥哥和白進，她想不通本應在天秦北境鎮守的魏仲武怎麽就被調到淮水來了，錯愕不解。
失口叫了一聲就要跑去，被雲娘緊緊拉住:“萬不可衝動，他們現在是俘，你更要低調才是，主君會有個說法的。”
薑家人見自己的主君並沒有要回家的意思，應該是還有軍務未完，便也陸續上車回家，都等了那麽久，既然知他無恙，那就可以放心了。
……
兩個天秦俘虜要怎麽處置是當務之急。
熊誠先命人將他們軟禁在城郊的一處空宅，這裡是專門看管貴族有錯之人的地方。
有錯不一定是犯罪，但需要懲罰，就發來軟禁一段時間，條件不差，可也沒有錦衣玉食。
兩人就在這裡呆了好幾天，白進的腿在接連由幾位老醫官診斷過後，確認是徹底瘸了，下半輩子都要和腋杖為伍。
他似乎早有準備，自嘲一句:“倒是跟小月氏王雷同。”
能在那樣的極端絕境下留個完整的身體、活著看到春天桃花開，就已經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了。
魏秋子聽將離說了他和仲武相遇的來龍去脈，便抱著兒子來見哥哥。
魏仲武本想代父母罵她這個與人私奔的女兒，卻又在看見小小的外甥之後不忍開口，他想自己在九原的孩子了。
魏秋子知道哥哥在煩心什麽，兄妹二人陣營不同，一個為國守天秦，一個為家奔南楚，站在對立面。
“但也只是陣營不同而已，”秋子說，“兄妹就是兄妹，血緣無法改變，雲夢君他們已經在想辦法了，秦楚兩國以後可以和平共處的，到了那時，兩國隨意往來，沒有嫌隙，我還是會去九原，你也可以來南郢啊。”
“呵，

”魏仲武冷聲笑笑，“說得容易。”
“不是說說，你等著瞧好了。”
……
把他倆暫時安置，接下來就是怎麽面對天秦。
他們怕是連自己全軍覆沒都不知道。
雖然南楚得知天秦五萬大軍被暴雪埋於信陽城外，但其他幾城的情況並不知曉，也無從知曉，只能差人北上。
淮水全線冰封，暴雪整整下了九個月，還指不定要下到猴年馬月去。
所以北上的人只能走海路，從會稽出海，在膠東登陸，以出使的名義靠岸，通知他們:仗打完了，你們的上將軍在我們這兒，來簽個盟約吧。
盟約的內容很簡單:秦楚交戰，必遭天譴，這是應驗了三次的血淚教訓，兩國不能再對抗下去，只有和睦共存、互融互通才能長久。南楚願不計前嫌，等暴雪過去之後與天秦恢復通商，共同發展、繁衍，兩國不再有紛爭，南北不再起戰事，共建一個平安美好的中夏。
這是熊誠、將離、屈海、景炎還有一眾大臣共同商議決定的。
天秦和南楚，至少在五十年之內，都達不到之前的人口數，也承受不了同等規模的大戰。
而五十年可以改變很多，熊誠有信心，他要用畢生的心血去建立和天秦的良好往來，造福淮水南北的百姓。
南楚派出會稽越氏的船隊，護送使者攜帶盟書和白進的親筆手書出海北上赴秦。
白進對攻楚早已萬念俱灰， 他領兵攻楚其實一直心有猶豫，但朝中氣勢太盛，不容半點推卻，他便也硬著頭皮來攻。
在暴雪的第一天起，他就預感到這次交戰只能是兩敗俱傷。
如今天秦杳無音信，他迫切地想與鹹陽取得聯系。
但無奈自己是俘虜，唯一的聯系途徑就只有老老實實地寫一封信，再蓋個指印，告訴那邊南陽城的戰況和結果。
會稽的船隻護送使船在即墨靠岸，並親眼看著他們於關口遞交請求、又上了天秦官府派來的車，可現在快要兩個月了，天秦還是沒有回音。
不過就在這段時間裡，淮水的雪區逐漸減小，在進入孟夏後徹底回暖。
南楚當即派兵去五城清理戰場，幾座城的慘狀大同小異，一座座凍屍山全被就地焚燒，信陽城外的五萬天秦軍屍首全部被挖坑掩埋。
其間發現了淮水對岸有天秦軍的動向，衝天的灰煙，刺鼻的味道，看來他們已經進城焚燒，定然也知道了自己戰敗。
時間又過去半個月，天秦終於派人傳來消息。
他們的使者從南陽坐船，沿著淮水一路東下，在淮南登陸，被熊誠派去的車駕接來南郢，在南華宮朝見，帶來一份國書，內容令南楚朝堂嘩然一片。
……
入夜，薑宅。
將離默不作聲坐在榻邊，心裡墜如千金。
雲娘不安地握住他手:“今日天秦來使，都說什麽了。”
“他們同意商定盟書內容，但要我作為使者親自送白魏二人歸鹹陽，不然……”他輕歎一聲，“……恐要殃及衛桑兒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