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中旬，太子熊誠結束了一年的學城修行，從雲夢澤動身回郢。
南望帶著毛球與哥哥一起回宮，毛球長大不少，已經是一隻成年老虎，身形健碩，威風凜凜，脖子上依然系著鈴鐺，守護神一般地伴隨在主人身邊。
太子少傅陸啟明在雲夢城接上二人一虎，準備了幾駕豪華車馬要帶著他們前往城北郊江岸的碼頭。
兄妹倆看都不看這些排場，一前一後地步行出城，身為墨者，坐什麽豪華馬車?
陸啟明就隻好帶著車隊跟在後面，一行人花了一個時辰才到江邊。
這一年來，子旦與南墨弟子同住同學，麻衣葛鞋，日食兩餐，粗茶淡飯，太子的跳脫個性被銼頓，性子變得沉穩許多。
盡管巨子和南墨令也沒見幾次，文章沒出來幾篇，機括奇器做得也不多。
但他在打掃、做飯、洗碗、巡邏的過程中，把南郢的人和事細細想通，按照將離給的思路，和以前從太傅那裡得知的朝野關系，在心中定下一些人選。
顧氏已經在那邊為他打好了基礎。
將離和顧嘯柏跟上次一樣，乘坐另一艘江船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面。
兩人靠在起起伏伏的船頭，衝開江浪，迎著江風，吃梨子。
“太子此次回郢，”顧嘯柏呲溜一下咬了口梨，“以後你們再若想見，怕是沒那麽方便了，雲夢澤也住了一年半，薑兄要不考慮一下，搬去南郢得了，我給你物色個大宅子，就像你說過的，要傍著山，還要有紅楓坡，裡面清池水榭，連廊重疊，這個不難，建就是了，就當我送你的。”
“呵，”將離把梨核扔進江裡，擦擦手，“好啊，既然你這麽好心，那我也就不推脫了，還有，記住啊，前院種柏，後院種梅，主屋中間有天井，天井裡面種竹子，周圍一圈是環廊。”
顧嘯柏笑了笑:“薑兄啊，這樣的宅子，你是不是以前住過?不然怎麽會要求得這麽細致?”
將離歎了口氣:“唉，算是吧，如今只剩一個念想了。”
顧嘯柏不再多問，轉而說道:“派去暗查的人回報來說，鹽府最近幾季上報給朝裡的帳目、產量看起來全部正常，官鹽田出了這麽大的事，鹽官竟是毫不知情的樣子。”
將離點點頭:“那是自然，鹽官是昭氏的人。”
“不過鐵礦暫無異常，正常開采，每季也照常送往工坊，看樣子鐵官還沒被他們拖下水。”
將離想了想:“也許是因為鐵礦要與工坊協作才能出產，這便多了一環牽連，如果昭氏要進行收買，可不是一個鐵官那麽簡單，還有各地工師，工師下面還有工丞，都是郡署任命的公職，不容易打通，遠比一塊全是農民的鹽田要難以控制。”
顧嘯柏點點頭:“在理。”
接著又說:“家兄在南郢做了一些走動，都是這次集體上告黃彭的官員和貴族，就是些尋常往來，擺擺筵席送些紅糖磚之類的，薑兄你看這些人……”
將離搖搖頭:“這些人先不急，他們之所以能有底氣舉報黃彭，就是昭氏在後面撐腰，不然也不敢這樣理直氣壯，與昭湛多少有所關聯，況且這些人的家庭啊，你看看，一個個的，都是兒子在外面跟黃彭賭、還借了錢，都不是省油的燈，找同伴可不能找這樣坑爹的，免得拖累我們，而那些沒卷進來的人家，倒是可以去甄選一下，這個景氏你覺得怎麽樣?”
顧嘯柏想了想:“我了解的不多，

只聽說景氏在朝中算是沒什麽交際的，因為手握兵權，被昭氏排擠，家兄也去拜訪過，旁敲側擊一番，聽出他們好像無意站邊。”
“行，”將離若有所思盯著江面，“我知道了。”
顧綺蘿從船艙出來，朝二人微微欠身，笑道:“主君，二哥哥，江面日曬，不如進去歇會兒?”
將離點點頭:“也好。”
這小屋在甲板上，四面通透，窗邊掛著細竹簾和輕柔的帷幔。
窗邊設案席，可觀江景，可用酒食，相當愜意。
三人先後進屋，立時就有婢女端來冰鎮的果盤，梨、枇杷和杏子，冰是冬季從雲夢澤湖面鑿來的，存在地窖，現在帶到船上使用，顧綺蘿則坐在側面為二人斟柘漿。
顧嘯柏眯起眼睛瞄著妹妹的小腹，皺眉問道:“那個……你們啊，綺蘿入府也快一年了吧，這肚子怎麽還是沒有動靜呢?”
兩人愣了一下，對視一眼，顧綺蘿低下頭，將離笑了笑:“顧二，這種事情急不得，得隨緣。”
顧嘯柏猶豫道:“莫不是綺蘿服侍的不好?或者是……”
“顧二，”將離放下杯子，嚴肅道:“綺蘿很好，不然我也不會把她帶在身邊，有些事情，人各有願，強求不得，綺蘿既然跟了我，住進薑府，那就是我的家人，顧氏也是，你與吟楓皆是我的內兄，所以你們不要再做那些不必要的擔心，我這個人，一旦下了決心，就不會輕易改變，”他停了停，盯住顧嘯柏的眼睛，“只要人不負我。”
氣氛忽然有點尷尬，顧嘯柏“呃”了一聲，打著哈哈道:“薑兄哪裡的話，這些事，你們開心就好，我就……我就不再多問了。 ”
隨即挑了個杏子，剝皮吃掉，轉了話題隨便聊聊。
顧綺蘿感激地望著將離，他並不理會，面無表情地看向窗外。
……
三日後，太子熊誠的船在南郢江岸停靠，一行人下船回城。
而顧氏的船則繼續順江而下，又過了一天，進入會稽江界。
今夜無月，夜晚的江面一片死黑，江流緩緩，江風徐徐，顧氏的船上點燃火把，船工在船頭不停揮舞火把傳遞信號。
過了一會兒，遠處的另一艘大船做出回應，接著兩船慢慢靠近。
江上除了這兩艘被點亮的大船，周圍其實還有幾十條隱藏在黑暗中的小船。
這些船隻裝備先進，用金屬包裹尖尖的船頭，意在對別船進行強有力的衝擊，船上配有弓弩箭矢，還有可以發射火球的固定裝置。
此時悄然無聲地跟著這艘從江上遊航行來的大船，伺機戒備。
兩條船並排在一起，中間搭上木板，將離和顧嘯柏帶著一隊隨從，上到另一艘船上，被一位執事領著入艙。
進到船艙，裡面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高個男人，面膛飽滿，短須烏黑，神情爽朗，兩隻眼睛炯炯銳利。
他的執事向他介紹道:“公子，這二位就是從雲夢澤來的。”
“在下南郢顧氏顧嘯柏。”
“在下薑承。”
兩人齊聲道:“見過縣君。”
男人點點頭:“二位坐吧，有事說事，我不喜歡繞彎子。”
此人就是會稽越氏的首領，邗縣縣君，越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