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稽越氏在楚皇的壽宴上遲到了。
越通現在就像一個壓軸的重磅來賓，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南華宮的大殿之前，威風凜凜地走過，拾級而上。
他的穿著也不是尋常裝扮，在中原服飾的外面，罩了一層厚重的黑色披風，以鳥紋彩錦收邊，胸口墜著兩道細金鏈，搭配他的絡腮胡子，看起來高貴又野蠻，很有東夷氣息，這是最隆重的禮服。
他雙手端著一個大木匣，身後還跟了一個隨從，捧著兩個木盒，瞧著很沉，這些都是要獻給楚王的禮物。
兩人在殿門外卸劍，接受搜身、驗物，查驗的宮人打開盒子瞧了一眼，又順著摸了一圈，才點頭放行。
黃彭見到他並不意外，越通本就是要來參加壽宴的分封領主，只是現在這般進殿，還輕蔑地瞥了自己一眼，這讓黃彭非常不安，從末席望向裡面的昭湛。
昭湛不動聲色，目光隨著越通逐步拉近。
他心中沒什麽波瀾，每年壽宴都能看到這人，打扮得一身浮誇，博人眼球罷了。
不過因為官鹽田的事，今年見到越通，昭湛心底隱隱生出一些沒法解釋的忐忑，總覺得哪裡有所不同了。
楚皇熊合剛才還想與顧氏的人聊聊紅糖，話沒說完，就因越通的到來而中斷，這會兒給顧氏四人賜了座，讓他們在上席旁邊等一會兒，打算等越通覲見之後繼續話題。
越通帶著隨從來到禦前，在將離他們剛才跪拜的地方跪下，雙手高高端著木匣。
“會稽越氏越通拜見楚皇，陛下福壽萬年，南楚興隆永昌。”
司宮朝幾個宮人輕輕一擺手，幾人便過去端走他們手裡的木盒。
緊接著，越通二人朝熊合做了一套標準的稽首拜禮。
“起吧，”熊合拖長了聲音問道，“會稽子民可好?”
越通欠身回答:“承蒙陛下厚愛，會稽風調雨順，人民靠海為生，漁業興旺，衣食富足，常有珍奇海物出產，此來南郢，微臣特地準備了三樣寶物，獻給陛下祝壽。”
熊合笑著點點頭:“好，呈上來，給孤瞧瞧。”
越通欠身答應，旁邊離熊合最近的一名宮人出列，準備將木匣呈上。
這是剛才被越通捧在手裡的，他當即喊住那宮人，讓他稍後再呈。
“怎麽?”熊合捋了捋胡須，“這禮物還有先後順序之分麽?”
越通笑了笑，故作神秘道:“陛下，這裡面可是價值比國的寶貝，是這三樣禮物中最為貴重的一件，也務必要放在最後呈上。”
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盒子身上，離得遠的賓客小聲議論起來。
太子熊誠和顧氏父子三人相當緊張，目不轉睛盯著越通。
將離不緊不慢地撥了一顆桂圓吃掉。
熊合眯起眼睛:“哦?說來聽聽。”
越通拱手道:“此匣之中，裝的不僅是一樣東西，更是臣的一片忠心啊。”
熊合冷“呵”一聲。
他身為帝王，阿諛奉承、自吹自擂的話聽得不少，吹噓忠誠就更是大臣們信手拈來的本領。
熊合承認自己與先祖相比算是庸碌無為的，他不敢貿進、更不會變革，只求自己在位時無過即可，向南嶺辟疆也猶猶豫豫的。
但這麽多年國君當下來，對手下臣子的秉性、各個封地的局勢多少也在心中有些判斷。
這個越通，自恃水軍兵力、佔海為王是眾人皆知的事情。
可他聰明的地方，

就是能正確認識到自己的真實實力，絕不會公然與龐大的南楚對抗，心甘情願俯首稱臣。
會稽處在長江最下遊的入海口，越氏就算有船隻五百、水兵一萬，也終歸要逆行而上才能抵達南郢，上了岸又與都城相距了將近百裡，正軍王師大可等在岸邊伏擊。
再在上遊、下遊斷了船隊的去路、補給，一路沿江設伏，越氏的水軍可能還在下船時就會被殲滅，他們沒有優勢。
越通此時把宮人請回隊列，又向熊合作揖道:“陛下稍待，一會兒就能知道了。”
隨即挑出一個捧著較小盒子的宮人，讓他面向熊合打開盒蓋。
裡面露出一顆小孩兒頭顱大小的大珠子，流光溢彩，熠熠生輝，閃耀著熒光，在光線通透的大殿裡依然光彩奪目。
熊合撥開眼前的旒珠，定睛瞧著。
“陛下，”越通介紹道，“這是東海巨蚌的含珠，古稱懸黎珠，這巨蚌生於海底礁石的縫隙狹處，身形巨大，殼寬數十尺，它口中所含的懸黎珠可在夜晚長明，使屋內亮如白晝，光照千百年不消，流傳萬世而不褪色，當屬稀世珍寶，此為臣送給陛下的第一禮。”
熊合微微點頭:“此物形似隨侯珠，卻是要大上數十倍，懸黎、垂棘皆是夜光寶珠，如今得見其一，確是實至名歸，不錯。”
越通又招來下一名宮人，捧的一副扁長匣子。
打開後，裡面是一片長長的魚乾。
熊合皺了下眉， 越通趕忙解釋道:“陛下，可千萬別小瞧這魚乾，這是以東海鮫人的尾肉曬製而成，魚片薄如蟬翼，有甘甜之味，軟嫩無比，食之可增補陽氣，延年益壽，此為第二禮。”
了解君王的喜好，投其所好送禮，幾乎不會出岔子。
楚皇愛美色，夜夜在后宮中輪寵姬妾，無奈年近半百，有心無力的時候越來越多，而增補陽氣的東西對於這個年紀的男人來說，簡直是救星。
熊合心裡暗喜，臉上故作嚴肅問道:“當真有效?”
越通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笑道:“可謂奇效，陛下一試便知。”
“這東西，只有一片麽?”
越通拱手道:“臣為陛下準備了一千片，捕殺了十隻鮫人，斷尾削肉，這才能來獻給陛下。”
“好。”熊合很滿意，揮揮手，決定今晚就來試試。
越通接著喊來第三名宮人，獻上這個眾人無比期待的大禮。
熊誠坐在旁邊，攥緊拳頭，微微吞咽一口。
顧氏四人也都屏息凝神，目不轉睛盯著匣子。
他們清楚，這個匣子一上殿，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熊合一直托著冠冕上的旒珠，緊緊盯著匣子，等待著什麽礦石異寶的出現。
結果打開盒子後看到的東西，令他非常失望。
一卷簡牘。
他歎了口氣，放下旒珠，冷聲問向越通:“這是何物?”
越通表情淡定，抖了抖袖擺，跪下朝他頓首，聲色沉穩，不卑不亢地高聲道:“臣有罪，請陛下賜臣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