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擰了一下脖子，拍拍腦袋，想把雜音拍掉。
可這聲音一陣又一陣地縈繞不斷，纏著他不放。
“……哪有你的嘴皮子厲害?”
“…………你是不是男人?”
嗡嗡嗡越來越響，越來越亂，腦中聽見尖銳的低鳴……
接著又出現了另一種音色，溫暖熟悉，令人留戀。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能嫁給你，是妾身之幸……”
辛未頭痛欲裂，閉上眼睛，連拍幾下腦門。
凝眉深鎖，深吸一口氣，重重歎出，想來平複心緒。
可是、唉，又冒出來一個人:
“主君大可對舊人念念不忘，也可給妾身這個新人留下些許溫存……”
這些話像洪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湧來，一句一句砸在他心裡。
“……男人到底有幾顆心?”
“……到底有幾顆心?！”
“……幾顆心?！！”
……
另一邊，竹武已經繞開子夜，見他呆站在原地低頭扶額，也不管他怎麽了，三個大步，就來抓他的肩。
“別碰我！”
辛未低吼一聲，煩躁地甩開他的手。
竹武身材結實，哪會被人輕易甩動?以為他是要跟自己打，一下子來了勁，反手抓住他手腕，另一手立馬就揮拳過來。
辛未一個蹲身，踩實弓步，用力撞他下盤。
猛蹬一腳，抱緊他的腰往前衝去。
竹武沒想到他會突然暴怒地還手，一拳打出，不僅揮了個空，還沒有後招，只知道悶頭笨衝。
現在失掉重心，就這麽被辛未抱著向後翻倒。
沉悶地“咚”了一聲，兩人重重著地。
辛未順勢騎坐在他身上，滿額滲汗，眼眶猩紅。
呼哧呼哧像頭失控的野獸，舉起拳頭就要打下。
竹武畢竟還是個少不經事的大孩子，和小夥伴們打架從沒動過真格，何況這還是個成年人。
此時見了他的表情，心裡生怯，下意識地遮手在臉前擋了一下，緊緊閉眼。
“住手啊！”子夜驚惶喊道。
二毛也跟著“汪汪汪”地勸阻起來，急得直跳。
辛未才不住手，他做的決定，沒人能喊停，一拳狠狠砸落——
子夜嚇得轉過臉去，竹武也嚇得縮緊脖子、抱住頭。
“嗵！”
一拳之後，竹武渾身冷汗，但有點納悶，預想的痛感沒有落到身上。
他從指縫裡中偷偷往外瞄去一眼，辛未還騎在他身上。
只是喘息聲開始變緩，眼裡的怒火也漸漸消退，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只是滿頭大汗。
辛未這拳，擦著竹武的頭，重重捶進地裡，生生把硬土地面砸出一個坑。
他撐著拳，死死盯住竹武的眼睛，一字一頓厲聲道:“別、再、煩、我。”
說罷收回手，輕撣兩下，把塵土拍得四處飛揚，屑屑拉拉落在竹武臉上。
接著慢慢站起，轉身離開。
子夜在旁邊也松了一口氣，相比竹武中拳，她忽然發現，自己擔心的是辛未出拳，一旦他下了手，主動打了人，就怎麽都不佔理了。
竹武被她扶著坐起，滿臉懵逼。
剛才那一拳明明沒落在臉上，但拳頭和泥土的撞擊聲卻讓他耳鳴。
此時呆呆地望著辛未離開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二毛也在兩邊猶豫著，不確定應該跟上辛未，還是留在後院陪著主人。
它左右為難，皺著眉頭“嗚嗚”原地轉了幾圈，撲通一聲趴下，“哈哈哈”喘著舌頭。
辛未剛邁出院子，就碰上回家吃午飯的子旦。
他從書齋回來，背了一筐竹簡，抓著兩叢草藥。
看見辛未，舒眉笑道:“小辛哥上哪兒去?一會兒開飯了，咦?你怎麽了?這麽多汗?”
辛未冷面看著他，也隻一秒，就緩和下表情，擦擦額頭，笑了笑:“沒什麽，剛才跑得急了。”
“嗯，”他點點頭，“那進去吃飯吧?”
辛未搖了搖頭:“你們先吃，我不餓。”
說完便離開，走向小藥鋪。
子旦有點奇怪，小辛哥吃飯向來積極，這會兒居然說不餓。
他聳聳肩，管不了了，反正他是餓的。
一進院門就高聲喊著:“阿姐，飯好了沒啊?我快餓扁了，誒，竹武哥也在?你怎麽也一頭汗?”
二毛圍著他轉轉跳跳，好像來了個大救星一樣。
子夜當即轉移話題，她不想讓弟弟知道這場衝突。
便同他說了些無關緊要的敷衍話，三人一狗就一起去了庖廚。
耶耶在屋裡聽到外面的動靜，自始至終都沒有出門。
他在窗縫後面看完了全程，等到眾人散去，才慢慢出門。
他對竹武很失望，這孩子平時不這樣，虎是虎了一點，但也還算踏實。
今日卻顯得如此魯莽猜忌，沒說幾句就動手，子夜若是交給他，怎能放心?
還有那個辛未，四兩撥千斤用得手到擒來，意不在與人發生衝突。
但不知怎的突然暴怒，一時間竟勢若瘋虎。
可盛怒之下又拎著分寸，點到即止，不會真正被怒氣衝昏頭腦。
再有他與子旦的一番笑談，神情轉變之快，心思琢磨不定，當真是個相當複雜的人。
耶耶歎了口氣:師弟啊，這人與你到底是何關系?
……
……
辛未有點後悔了，後悔他強行地瀟灑離場，而沒去吃午飯。
若此時灰溜溜地回去，會顯得很慫。
所以就算餓扁，也不能這麽快回去。
現在饑腸轆轆，在往簸箕上鋪景天。
他不會跟竹武計較，孩子而已。
喜歡的姑娘跟別的男子走得近，還住在她家裡，換做自己，也會生氣。
但這一拳如果不打下去，震住他，日後沒準還會跑來亂吼亂叫。
自己腦袋一團漿糊，本就煩得很，沒有閑心去趕什麽蒼蠅。
如果什麽都不記得就算了， 那也不用去想。
可偏偏腦中還殘留著一些破碎的畫面，和吵鬧的聲音。
這些畫面裡的人臉全都晃動不清，有男有女，好像還有軍隊、火焰和鮮血，自己沒準是個可怕的人。
不知來路，也不知去往。
以後的日子更是一片迷茫。
今天可以挑草藥，明天也可以碾草葉，但不能就這麽一直下去。
辛未覺得自己不該待在這裡，有什麽事在等著他去做，很重要的事情。
媽的，想不起來了。
他把簸箕重重往地上一摔，腦子嗡了片刻，又歎了口氣。
摔什麽摔，不還得自己彎下身去收拾?
他耷拉著腦袋，悶悶不樂，把簸箕收拾好，再放進架子裡。
打量一圈小藥鋪，覺得沒什麽可乾的。
就想一個人靜靜，獨自往竹林書齋走去。
書齋後面有條小溪，小溪上遊是個小瀑布。
瀑布底下一汪小潭水，潭水中央凸出一塊圓圓的石頭。
人們叫它“靜思石”，據說坐在上面閉目冥想，靜心凝神，就可以排除一切煩惱。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所以辛未打算去試試。
他剛走沒多遠，子夜就拎著食盒，帶著二毛，來小藥鋪給他送飯。
看這裡沒人，她稍找了一圈，遠見他進了竹林，便也朝那兒走去。
竹武不再跟著，他感受到了子夜對自己的不滿，非常失落。
他要找個機會重新證明自己，證明自己不是衝動魯莽的人，一個能一舉翻盤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