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麽，辛未覺得自己好像天生就能一眼看穿這些招數。
如何應對，如何避讓，腦子裡都有清晰明確的動作。
只看一眼，就知道這人渾身蠻力，沒有技巧可言。
他松散著眼神，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在竹武衝到自己面前時，輕巧地側身讓開。
“呃……”竹武撲了個空，直直朝著房門栽去，不出意外，估計會臉砸門檻。
少年來不及躲閃，猛地閉起眼睛。
“竹武！”
子夜輕呼一聲，擔心他，但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衝給嚇到，連著後退了幾步。
然而竹武並沒有臉砸門檻，在他的臉距離門檻很近的時候突然停住。
辛未從後面拽住他腰帶，沒讓他繼續往前栽下，救了他臉一命。
“魯莽。”辛未搖搖頭，一把將他拉回，讓他站好。
“竹武哥，”子夜上來問道，“你沒事吧?”
竹武漲紅著臉，不答她話，瞪著將離:“你對她做了什麽?”
這少年此時的魯莽並不是一時惱怒……
作為子夜的青梅竹馬，和她姐弟二人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也認定了子夜以後要做自己的妻子。
他見子家住進一個陌生男人，還是從谷外來的，心生提防。
每次來找子夜，都能碰見他們在聊天，開心地聊天，一邊整理草藥，一邊開心地聊天。
子旦也“小辛哥小辛哥”地掛在嘴邊，每天都是“小辛哥說”、“小辛哥講”、“小辛哥的故事”。
還帶他去書齋給小夥伴們認識，其他孩子全都著了魔一樣，圍著小辛哥要聽稀奇古怪的故事。
而且子秦耶耶對他很好，比對自己還好，還親自給他煎藥。
自從這個男人來了之後，子家爺孫三人就好像忘了他竹武一樣，態度也是平平淡淡。
其實他們對竹武的態度並沒有變化，一如既往。
只是對新來的辛未多加關注，因為新鮮嘛，有了對比，這才讓竹武感到失落。
這也使他產生了幾分自己被這個外人取代了的醋意。
在鬼谷中長大的人，因為生活環境相對封閉，少了與外面世界的衝突。
人們都是有話好好說的鄰裡親朋，成長氛圍簡單平和，所以心裡承受能力就弱些。
又因為視野的局限，想法單一，使得有些人很容易變得一根筋。
這也是為什麽耶耶要讓大家看書識字的原因。
環境本來就閉塞，若是再不學習前人傳下來的思想智慧，那就真的要淪落為山野村夫了。
而幾十年如一日的安逸生活，讓他們不太能適應外來事物的變化。
比如這個辛未，隻憑一個外人的身份，就足以吸引全鬼谷居民的目光。
有人對他好奇，有人對他警惕。
因為他模樣好看，氣質不同於常人，說話還幽默逗趣。
隻憑第一點，就很容易討女人們的喜歡。
真的是老少通吃，連七八十歲的老媼都笑眯眯地喊他“小辛哥”。
男人們則要分類討論。
這個群體的劃分，有著很明確的界線。
十歲出頭及以下的，都愛跟著小辛哥，小辛哥不乾活的時候，一出門，他們就像小尾巴一樣地跟上來。
小辛哥也總不會讓他們失望，給他們講故事、教他們打水漂、帶著他們捉迷藏。
後來還教他們打拳，盡管他自己也不知道打的是個什麽東西。

而十幾歲往上的男人，直到四五十歲這個檔位，就都有些煩他這個新來的。
因為家裡的女人時常說起他，姐妹、妻女，甚至連自家老母親也提到他，男人聽多了，自然生厭。
年紀再大點的老丈則對他沒什麽特別的想法，只要他不惹事，老老實實住下去，那也跟自己沒有關系。
且這人是谷主收留的，和善有禮，行為無過，也能幫著乾活，沒人會去公開表達什麽意見。
而越是這樣，竹武就越是憋悶。
子夜叫他“竹武哥”，卻叫那人“辛哥”，明明別人都喊“小辛哥。
只是一個隨便取的名字，喊出口卻聽起來這樣親近曖昧。
子夜愛笑，說話也好聽，對誰都親切。
也許是一同長大，彼此之間太熟的緣故，竹武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和看鄰居家七歲的小孩兒沒什麽區別。
但她看那人時，眼神有了變化。
有了說不出來的情緒，她還從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誰。
哪怕辛未只是洗菜、撿雞蛋、劈柴、喂狗，她也會在一旁帶著笑意地默默看著。
辛未偶爾回看她一眼，兩人相視著笑笑，而竹武在旁邊全看見了。
越看這兩人的互動，就越覺得他們不對勁，越覺得這相視的一笑裡面，包含了太多內容。
看得竹武眼冒綠光。
其實他倆也只是說些尋常話，沒什麽煩惱，無憂無慮的，幹嘛哭喪著臉，笑還不準人笑一下了?
更要命的一點，這個男人住在子夜家裡。
雖說是前屋後院分開來，但總歸是一個家門進出。
同一屋簷下，他二人相處的時間比他這個青梅竹馬可要長得多。
而竹武最擔心情況也出現了，就是眼下這副情景:那男人進了子夜的閨房。
他相信子夜不會跟這人做了什麽，但他就是要質問。
辛未聽了他的問話，淡淡地看了子夜一眼，兩人同時歎了口氣。
他輕輕吐出兩個字:“幫忙。”
“什麽忙?”竹武追問。
“竹武哥，”子夜站到辛未身前，安撫道:“辛哥只是幫我——”
“辛哥?叫得還真是親切。”
竹武現在綠發衝冠，問題的答案已經不那麽重要，只是在撒火。
“不是的……”
子夜皺眉看向辛未，抱著幾分歉意。
她從沒見過竹武這樣，也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希望辛未能出口幫她說說。
辛未輕哼一聲:“無事生非。 ”
說完就與他擦肩離開，準備出門。
自己還有半盆景天沒挑完，相比之下，那個才是正事。
“你站住！”
竹武快步追過來，一把就要將他撲倒，子夜拉了他一下，沒拉住，自己還被帶得往前踉蹌半步。
辛未聽到身後腳步，忽然低頭看看，見到鞋面上沾了塵土，就彎下腰去撣。
他這一彎腰，讓竹武空臂一揮，從辛未彎下的腰上兜了個空，又往前栽去。
這會兒沒人再去拉他，這個沉不住氣的少年一頭載到地上。
“竹武哥！”
子夜趕忙過去扶他，被他一手擋開，不服地爬起身轉來，吃了一臉的土，鼻頭紅了一塊。
竹武胡亂抹了把臉，衝辛未喊道:“不說清楚，你今天別想出這個門。”
辛未心好累，指指籬笆院:“那我翻籬笆好了。”
“你——”
他說著就要過來，子夜一步跨到他面前，雙手張開不讓他靠近辛未。
“竹武哥，你到底是怎麽了?”
“你讓開。”
“你不說我就不讓。”子夜很堅決。
辛未無奈地搖搖頭，不想理這人，轉身朝籬笆走去。
竹武伸手指他:“是男人就別跑！”
辛未立時停住，心思顫動一下，皺了皺眉。
讓他停下的當然不是竹武，而是這句話的開頭，以前好像也有人對自己這樣說過。
“……是男人就爽快點！”
腦中忽然地躥出一道女聲，乾脆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