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離當然知道什麽原因，那個昭湛在望澤樓、在那麽多世家大商的賓客面前丟了大臉，還被傳遍了整個南楚，他一定要找個發泄的機會。
他找不到姓薑的，也不能對太子熊誠或者將軍景炎動手，就找到顧氏這個出氣筒。
“實在抱歉，”將離朝他欠身道，“給你們家添麻煩了。”
顧吟楓搖搖頭:“是他耍手段害人，斷然沒有怪罪旁人的道理，薑兄不必自責。
“昭家向來待人輕慢，只在有求於人時才假模假樣地放下架子，他們的本質還是自視高人一等，眼裡容不得沙子，也受不了被人下了面子。此番告知，是給你我提個醒，他有這次，就未必不會有下次，被他發現薑兄一家住在別院，也只是時間問題。”
將離點點頭:“我剛想跟你說這事兒，你在南郢或是雲夢城有需要幫忙的生意麽?我不想當個吃白食的，總得找點事情做做。”
顧吟楓想了想，說道:“的確有一件事。”
……
顧氏多年來，一直在爭取鹽書或鐵券，只有拿到朝廷頒發的這兩樣的東西，才能有資格采鹽治鹽，售的都是官鹽。
而鐵的話，隻開采，負責礦山這一塊，再把開采出來的鐵礦運給官府的工坊，由官府負責製造鐵器。
這兩樣只要能爭取到一樣，那就是鐵飯碗，沒有哪個有野心的商家不會去爭取。
顧氏在布業上實力雄厚，但並不是沒有競爭者，因為很多人都能做。
還有其他領域，雖都處在第一梯隊，但後面第二、第三梯隊的商家也很拚命地要趕上，顧氏幾乎不能出任何岔子，才可以保住行行第一的地位。
如今布業出了這麽大的失誤，丟了王商的飯碗，這並不是自己的錯，是被人惡意陷害的，這種算計防不勝防，冷不丁就被另一家謝氏布業超了過去。
顧氏布業從來都不是靠開布行掙錢，開布行只是一種宣傳，讓大家都知道顧氏有布行，他們最大單的生意就是楚國王族和各級貴族、公族。
一旦被王族退貨，那在其他族那邊的也會受到影響，布業的生意就會一落千丈。
白貂裘被退貨事件的影響還沒開始發酵，但已經損害到顧氏的口碑，等開春之後，估計會嚴重影響布業的效益，而且很可能會拖累其他業務。
“所以今年想爭取一下鹽書，”顧吟楓皺眉道，“必須要有跟朝廷相關的固定業務，不然顧氏會走得很累。”
將離喝了口水，整理了一下信息，然後問道:“既然鹽書是鐵飯碗，那現在在做的人，應該也不會被輕易換掉吧。”
“若在平時，顧氏對鹽書也是沒有期待的，但眼下……”顧吟楓壓低聲音道，“不久前，我獲得了一條內情，沒有旁人知道……”
……
南楚的鹽業和鐵業，全都掌握在昭氏手裡，嚴格來說，是昭氏的親家、黃氏手裡。
這個黃氏是當年春申君黃歇的後人，也是楚國的大公族，後來從商了，漸漸淡出官場，但依然與朝中勢力保持著緊密聯系。
昭湛的夫人姓黃，兩個妾室也都姓黃，三人是堂姐妹，這種牢固的聯盟關系，讓外人無隙可趁，而這大概也是昭湛這種身份的人，最無奈、和最無力改變的事情了，難怪他總在外面沾花惹草。
黃家的家主叫黃凡，他們家沒別的業務，就只是朝廷授權的鹽商和鐵礦主，僅這兩個身份，就足以讓黃氏的財富跟整個顧氏那麽多業務加起來的總財富相匹敵。

這個黃凡有個不省心的兒子，黃彭，也就是昭湛的小舅子。
終日流連女市，歌姬舞姬收了一大堆，成天請客宴飲，沉迷賭馬、鬥獸，還開了鬥獸場，抓奴隸來鬥人，設賭局。
要說這放在公族世家來看，其實也不是什麽事兒，南楚風氣就是這樣，有錢的就能盡情玩耍，想怎麽玩怎麽玩，只要不妨礙別人。
而顧吟楓的這條內情，牽扯到另一個氏族，景氏。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說的就是屈、景、昭三家，其中以景氏和昭氏為重。
兩個氏族輪流擔任令尹(丞相)和柱國(上將軍)，大多數情況下，是昭氏當令尹的多，景氏當柱國的多。
景氏因為近年無戰，南楚隻與南嶺的百越人有些摩擦，舉國上下追捧商業、金錢，所以軍事就受到了冷落，景氏在朝堂上也受到昭氏排擠。
就在前不久的某次宴會上，黃彭看中了一個漂亮異常的小廝，覺得新鮮，當場帶回房裡，結果扯開衣服一看，那是個姑娘，女扮男裝的，年紀不大，看樣子才及笄，激惹得黃彭獸欲大發，一通胡搞之後，發現那小姑娘斷氣了。
之後草草了事，埋屍處理，很快就忘了這事兒。
結果沒幾天，景氏就發現家裡丟了一個孩子，就是景炎的妹妹。
雖說是個小庶女，但聰敏機靈，很受父親景肅喜愛。
她生性好奇，常常女扮男裝跑到市集、集會、和各家的宴會上去開眼界，因為她大多是偷溜出去的，也從沒出過什麽事，家裡並沒太在意。
然後的某一天，她就不見了，再也沒有回家。
景家滿城尋找，景炎調來私卒，找了整整一個月都沒找到，那孩子就這麽憑空失蹤了。
至於顧吟楓是怎麽知道的，他早就在黃家安插了眼線，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抓住他們家的把柄。
因為黃彭這樣的做派，不可能不出岔子，顧吟楓嗅到這點，就早做準備，他瞄了鹽書很久了。
而黃彭弄死一個姑娘這件事，並沒有太多人知道，只是當時在屋裡的幾個親信仆人，也是他們去處理的屍體，他們對這種事手到擒來。
這其中之一就有顧吟楓的眼線。
那人把信息透露給他之後，顧吟楓敏銳地將兩件事情聯系到一起。
黃家這麽理直氣壯，不單是因為跟昭家攀親，也更因為楚皇的后宮裡有個昭夫人，給楚皇生了一個小兒子熊諾，熊諾早慧聰明，長得也可愛，所以備受楚皇寵愛。
宮裡甚至一度傳出要換太子的傳言，那也只是傳言，沒準都是昭家人自作多情地瞎傳，但由此可見一斑。
有這樣的鐵飯碗和鐵靠山，讓黃彭變得肆無忌憚，以前據說也鬧過一些人命，還在女市為了什麽歌姬殺人，但最後都被壓了下去。
所以想找黃家的汙點，並不容易，即使證據確鑿，也會被他們脫罪。
現在連證據都沒有，就更不能貿然指出，但畢竟是個機會。
……
聽罷這番，將離在心裡苦笑，以前光聽說南楚商業發達，卻想不到已經發展到間諜商戰的地步。
顧吟楓歎了口氣:“薑兄有什麽想法?”
將離想了想:“與其在別人身上費工夫，爭得鼻青臉腫、血流成河，去爭那個打破頭的鐵飯碗，不如另起爐灶，開拓自己的新路子。”
“新路子。”
將離點點頭，問道:“你家有柘田麽?”
“有的，在南郡有五百畝。”
“別想什麽鹽了，”將離笑了笑，“做糖吧，那可是個新方向。”
“糖?可是飴糖?”
“不，紅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