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城的飛鴻閣裡有座別館，與前廳的待客區分開，專門用來辦私人宴會。
將離和顧嘯柏來的時候，幾位掌櫃已經在前廳等候了，大家就在一起稍作寒暄。
這些都是顧氏的老人，主要是布行、藥鋪、食肆、酒坊的正、次掌櫃，七七八八有十來人，每隔一月或者一季，主人家來人了，他們就過來聚一聚。
顧嘯柏沒跟他們說紅糖的事兒，隻說薑承是顧氏的貴客。
而紅糖這件事具體怎麽操作，其實只有顧家父子三人知曉。
漿坊裡的只知道製作紅糖這一環，派去相田的人也只知道選柘田，種柘杆的就依然是種柘杆，這麽多環節，只有環環相扣，才能把整個鏈條連接起來，至於其他業務的掌櫃，就更沒必要知道。
“今晚隻談風月，不談事。”
顧嘯柏哈哈笑著，拍拍將離，招呼著眾人往裡走。
將離笑了笑，行吧，畢竟是在南楚，哪有可能免得了這些娛樂，就當是來放松一下。
大家走上曲橋穿過院子，晚風輕漾，宜人舒爽。
院中有一處荷花池，春末夏初，荷葉青青，已經有了一種“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初夏氣氛。
池子裡還養了幾條大鯉魚，黑黑的鱗光時隱時現，宛如水中鬼魅。
別館的宴廳已經布置妥當，鋪筵設席，杯盤滿桌，兩邊還架著各種樂器，樂人們紛紛就位。
顧嘯柏坐主位，將離坐在次席，其他的掌櫃們依次排開。
嘯柏先說了幾句祝酒詞，眾人回敬一圈，宴會就算開始了。
樂聲奏起，舞姬進場，全是南楚細腰，在宴廳中央、伴著節奏婀娜舞動。
四個領舞的穿得豔一些，一群伴舞的穿的素一點，腰肢款擺，甩袖轉圈，動作也並不是太齊，但能看出是經過一番排練。
掌櫃們饒有興致，對著舞姬露出傻乎乎的笑容，還時不時點評幾番。
將離就隨意看看，舞姬們挺好看的，跳得也不錯，舞樂他不太懂，但能有些柔軟靈動的身影晃晃眼目，也算是不錯的消遣。
他有點餓了，邊看邊吃，中途還要給來敬酒的掌櫃回敬。
半個時辰過去，酒足飯飽，舞姬也跳罷了幾曲，千篇一律，有些審美疲勞。
將離看看顧嘯柏，示意他該走了。
他笑了笑:“薑兄，還有一曲，看完再走不遲。”
將離點點頭，換了個松散的姿勢做好，倚在憑幾上，撓撓胡茬。
他又開始蓄胡茬了，還是南下時的造型，嘴邊一圈、下巴和下頜，都有淺淺的胡茬，等他和雲娘的孩子一出世，就要開始留八字胡。
他的胡子長得算快的，沒幾天就長成這樣，看胡茬的密集程度，如果能留得很長，也許會變成美髯公……
他不想留那麽長，最理想的胡型就是八字胡加現在這樣的短茬。
這種胡型要保持住的話，每隔三五天就要打理一次。
一直都是雲娘給他刮，刮得乾乾淨淨，且還都是晚上沐浴的時候。
她不舒服的話，就由珠兒來，昨晚就是，很顯然這丫頭還不大會，刮得臉上破了口子。
現在傷口結痂了，有點癢，將離就撓撓，還打了個哈欠。
鼓點響起。
樂曲換了一種風格，亢勁有力，節奏令舒懶的人心一下子集中起來。
接著，一名紅衣女子緩緩走出，雅步端莊，身姿婉約，白衣紅裳，外披一件輕盈的紅羅長褂，

在燭光下熠熠生輝，讓人眼前一亮，與方才那些尋常舞姬天差地別。
遺憾的是圍著半抹面紗，看不見全貌。
膚色皎白，雙瞳剪水，輕薄的白紗撫在她面頰，側顏輪廓時隱時現，勾勒出小巧的鼻尖、飽滿的雙唇和精致的下巴。
隻她從側邊出場走到大廳中央的這短短幾步，就讓賓客們紛紛感歎，被她迷得目不轉睛。
將離也定睛去瞧，覺得這身段和衣著似曾相識，就像……就像山裡的那個女鬼。
老實說，那個女人的面容其實記不清了，離得也遠，隻記得她的衣服和歌聲。
而他此時撐起下巴，看這女子的眼神更趨於一種嚴肅的分析，分析她到底是不是山裡那人。
女子目光輕垂，朝各方賓客行禮，看了將離一眼，見他直勾勾盯著自己，卻又皺眉凝目，不像是欣賞的目光，心生幾分不解，但也不做多想，隨著音樂開始起舞。
這是一段相當驚豔的獨舞，女子的身體非常柔軟，仿若無骨，顧眸回盼，舞姿生風，足尖輕輕點在地上，如仙人踏塵，輕快優雅，沒有一絲冗贅。
每一次甩袖都在撩人，每一次扭動都在勾魂，茶蕪香的絕世芬芳隨著她舞動的長袖，彌散在廳中，縈繞在男人們的心頭。
眾人看得出神，隨著舞樂打著節拍，完全沉浸在這靡靡聲色之中。
將離也有點恍惚，隨即歎了一口氣，笑著搖搖頭，心想南楚還真是個容易讓人沉迷的地方。
一曲舞罷，顧嘯柏大聲誇讚:“好！好舞！果然是……一顧傾城，再顧傾國啊，薑兄，你說是不是?”
“嗯?”將離回看他一眼，“嗯，是啊，不錯。”
說著撥了一個菱角，扔進嘴裡吃掉。
那女子輕瞥他一眼，面無表情，朝顧嘯柏行了禮後緩步退下。
將離盯著她的背影，慢慢嚼著菱角，直到她消失在屏風後面，才又喝了一口酒。
他的這些動作，全被顧嘯柏看在眼裡。
顧嘯柏根本就沒怎麽看女子跳舞，那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顧綺蘿，這樣的舞看過很多遍了。
他一直在默默觀察將離的反應。
而將離雖對顧綺蘿有些關注，但嘴巴也沒停過，吃了整整一盤菱角，看起來倒更像是在用美人的舞姿佐餐。
直到他最後那個眼神，那個對顧綺蘿背影有些留戀的眼神，讓顧嘯柏確定，這事兒能成。
顧綺蘿是顧叔康與一個舞姬的私生女，一直跟著母親被養在外面，顧叔康待她們母女二人不錯，錦衣玉食，但就是不讓她們進家門。
直到幾年前，母親病逝，顧叔康這才把剛剛及笄的女兒帶回家裡撫養。
顧綺蘿從小跟著母親耳濡目染，能歌善舞，色藝雙絕。
顧叔康正是看中了這一點，讓她作為顧氏的家姬，在宴會上給賓客表演，也一直帶著面紗，勾起客人的好奇。
就這樣，很多人為了見她一面，會頻繁地與顧氏來往，顧綺蘿為他們斟一杯酒，生意就能瞬間談下一樁。
其中也不乏想要一親芳澤的，甚至有人直接開高價要買她走。
顧叔康都婉拒了，綺蘿怎麽說也是他的女兒，外人不知道，以為只是歌舞姬。
當然，這樣的王牌要用在刀刃上，怎麽能隨隨便便嫁出去?
若是沒有足夠誘人的利益，顧叔康也不會輕易把女兒送人。
眼下終於等到一個再合適不過的對象，薑承。
其實除了薑承和太子熊誠的關系以及要幫顧氏重振旗鼓的計劃，顧叔康更看重的，是他作為嬴將離的身份。
這個天秦的九原君，搞不好……是個可居的奇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