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身邊跑過一群小孩兒，衣著乾淨整齊，瞧著像是本地人。
歡歡鬧鬧、跑跑跳跳的，完全不知道、也不在乎大人的世界發生了什麽。
六七歲的男孩們拿著樹枝，爭先恐後，氣勢洶洶，跑到一個賣蠶老頭兒的身邊，圍著圓簸箕蹲了一圈。
白白胖胖的蠶寶寶在桑樹葉上拱來拱去，孩子們的手指也跟著戳來戳去。
老頭兒“啪、啪”兩聲，輕拍他們的小手:“不買不許碰，隻準看，要是把蠶弄死了，我就要你小命。”
真暴力，幾個小孩可憐巴巴縮了縮手，揣回袖口。
其中一個像是不甘心，小眼珠子賊溜溜的瞄了老頭兒一眼，猛地朝蠶寶寶戳去手指，戳完撒腿就跑。
“你個小兔崽子沒人教的玩意兒！”
老頭兒指著他大罵，另幾個小孩有樣學樣兒，趁老頭分心，也偷戳了一把就甩開蹄子狂奔，揚起一片塵土。
“你們這群糟娃子！別讓我再看見你們！啊呸！”
將離笑了笑，心情也放松一點，順便去照顧一下老人的生意。
花了兩錢，買了五條蠶，用桑葉捧在手裡，一路捧回驛館。
驛館關了大門，敲開之後，裡面把守了夥計，平時不這樣的，也許是因為流民的原因，反正也不會有新客入住。
前廳正在開會，所有的住客都一桌一桌圍在客榻上，劉培安他們三個，把汪家五口叫了出來。
將離進門的時候，會議已經快要結束，汪慎帶著家人向他們行禮，住客們也都拱手還禮。
從反應來看，大家應該沒什麽異議，聽他們的談話內容，也許是受了巨鹿縣府的氣，就要合起來跟他們對著乾。
之後掌櫃的談伯又跟大家合計了一下驛館糧食的儲備。
三十住客加上十多個夥計、雜役，吃喝照常的話，可以堅持一個半月。
住宿費就先不收了，已經派人去市集買糧、買肉脯。
城中米價有漲，原本四十錢一石，剛剛封城半日，就已經漲到了六十錢。
封城時間未定，尚在夏季，水患也不知何時能退去，所以食物開銷和配給要精打細算著來。
每頓的出差套餐也從一碗麥飯減少為大半碗，肉羹也要變成菜羹，醢醬三日一次，這樣就可以撐到接近兩個月。
這種適當的削減對大家來說，都還在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畢竟不用花自己錢。
將離捧著蠶在屋裡轉了一圈，並不打算真養。
他也就是買來戳戳的，戳完之後就沒了興趣，托著桑葉去櫃台找談伯。
“談伯啊，”他把蠶給他看看，“我買了點蠶，找個東西裝起來養吧。”
老爺子忙著呢，正在密密麻麻地記帳，頭也不抬道:“薑小官爺真清閑，驛館的錢都快不夠買米的了，養人尚且困難，還要養蠶?”
將離問道:“真有那麽緊張?我看院子裡有桑樹啊。”
談伯呵呵，手上不停筆:“蠶吃桑就能活，人得吃糧，糧要買啊，這才半日，米價就足足漲了五成，日子久了，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麽天價哩。”
“那就找縣府撥啊，驛館不就是官營的麽?”
“哪有那麽簡單，且不說現在封城，就算是平時，撥款撥糧的審核都要經過一道道上報。
“鄉裡審完給縣裡，縣裡審完給郡裡，郡裡還要怎麽樣再統算一下，匯報去鹹陽，才能把經費一層層反撥下來。
“就像扒皮一樣，

扒到咱們這裡，早就不剩什麽了，有時還得自負盈虧、自掏腰包補上漏洞。”
“哦哦，這樣啊。”
將離撓撓胡茬，這種流程有點眼熟啊，不過自己的九原城好像沒這麽多貓膩，唉，說來有點想老家了。
“薑……小官爺。”
一道冷中帶俏的女聲從身後響起，斷句有點奇怪，像是在調戲他。
將離知道是誰，但沒想到這人會來驛館，他托著一捧桑葉轉過身來。
“啊！”
夕霧驚慌短促地輕呼一聲，手中一個小竹罐掉在地上，咕嚕咕嚕滾遠。
一屋子人全都轉頭來看這倆，將離朝他們揮揮手:“沒事沒事，大家忙。”
說著彎腰去撿那個小罐子，彎到一半，突然定住，扶著背，背痛拉傷，邊上一個夥計幫他撿起，又扶著他慢慢直起身。
“唉……”將離揉揉背，把竹罐還給她說:“還從沒見你這樣，是看到鬼了嗎?”
“是啊，”夕霧啪地接過罐子，剜他一眼:“看到鬼了。”
她有點嫌棄將離手裡的東西，警惕地盯著，後退兩步。
將離看看蠶，再看看她，突然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你怕蠶?你這麽大人居然怕蠶?你不是刺——”
夕霧惱怒地狠狠瞪他，他立時收聲:“呃咳，咳，都怪蠶、怪蠶……”
談伯擱下筆，衝兩人笑了笑:“二位認識?”
夕霧“哼”地轉過頭:“萍水相逢罷了。”
將離盯著她表情，呵呵一聲:“你確定?”
“不是麽?”
“唉，”將離低頭摸摸蠶，“你說是就是唄。”
這家夥變回了簡單幹練的女裝造型，還改了眉形。
不再是男裝那種直長的劍眉，而是纖細婉轉的柳葉眉，更添幾分少女的靈動和柔美。
一個夥計從旁經過，將離把一捧蠶交到他手裡，讓他好生養起來。
之後撣撣手，問向夕霧:“你來作甚?怎知我在這裡的?”
夕霧在櫃上撐臂支頤道:“別自作多情了，我來找談伯，你以為我是來找你的啊?”
將離挑起眉毛，看看談伯，老爺子笑道:“我們是同鄉，她偶爾會來看看我。”
“同鄉?哪裡的?”
兩人同時歎了口氣，談伯轉開話題:“該用午膳了，我去庖廚看看。”
他說完就一瘸一拐地走開，這種冷場太強烈，將離便知道他們不想說。
也許涉及到什麽痛苦的回憶，就不再追問，不過他沒想到夕霧這種孤身的刺客也會有同鄉。
見她一直在轉手裡竹罐的蓋子，就指了指，問道:“這是什麽?”
她就像被戳中神經一樣，手上抽了一下，慢慢把罐子遞來，小聲說:“活血膏。”
將離接過，打開蓋子聞了一下:“喲呵，這味兒衝的，幹什麽用的?你剛剛說是什麽膏來著?”
她歎了口氣，又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道:“活血膏，給你用的。”
將離“哦”了一下，又有些愣住，眨巴著眼睛看著她。
夕霧心裡砰砰直跳，撇過臉去，漫不經心道:“你昨天不是被幌杆砸到了麽，應該傷得挺重的，想你也是為了救我，就隨便可憐你一下，這膏管用，活血化瘀，搽抹在背後即可，你快用吧。”
這話到後面越說越急，還沒講完她就倉促著要離開，將離喊住她:“喂，謝啦，可是我怎麽還給你啊?到逆旅去嗎?”
夕霧輕笑一聲:“這一罐是送你的，被你用過了我才不想再用，留著吧，我還有。”
“哦……被嫌棄了麽……”將離苦笑一聲，又說:“這裡馬上就開飯了，吃完再走吧。”
她搖搖頭:“談伯方才說了，驛館存糧緊張，我就不添麻煩了，再會。”
“那——”
不等將離說完，她就輕快著步子離開驛館，嘴角邊掛著淺淺的酒窩，心情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