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鄭姬……”
江婆當然知道九原君想娶的誰，面色有些為難。
在大青山騎獵的酒義上，“九原夫人”的名號被在場的人透露回了城裡，整個九原傳得鋪天蓋地。
在這件事之前，大家都隻當他是寵個美姬而已。
寵上了天又如何?正妻還不是由鹹陽那邊安排過來?且還得是鹹陽的官媒。
而在騎獵之後，“九原夫人”坐實了位子，帶著繼子的商家寡婦，一躍成為封君正妻。
九原城有些炸裂開來。
“肯定是弄大了肚子。”
“弄大了肚子也沒必要當正妻吧，收作妾不就好了?”
“會不會是那個鄭姬要死要活的?”
“不像，那鄭姬什麽人，眼睛長在頭頂上，心氣兒比天高，怎會要死要活地鬧?”
江婆沒想到九原君會頂著風聲辦婚，一般人也沒有冬天請媒的，多是在仲春。
將離昨天剛回來，還沒去市集，就算聽到這些，大概也會覺得無所謂。
人們無聊嘛，一丁點兒的事情就被沒頭沒腦地放大，然後嚼上好幾天。
他介意的是江婆臉上這個表情，想她也是為難雲娘寡婦的身份。
“江婆不必多慮，我意已決，您動手操辦就是，需要我做什麽的盡管說。”
江婆猶豫道:“敢問公子，是否問過了鹹陽的意思?”
“不用問。”
“可若是衝撞了那邊……老身怕是……會受到縣令責罰。”
“江婆毋憂，酒義那日趙縣令也是在的，他還與諸位官君一同道賀，當是沒有異議。”
“請恕老身一言，如果鹹陽——”
“江婆。”
將離慢聲打斷他，臉也拉了下來，此時是真的有些惱了:
“是本君娶妻，不是他鹹陽娶妻，任何的怪罪皆有我給你頂著，怕甚?隻管去做便是。”
江婆點點頭，這才放下心，欠身道:“老身自當竭盡所能。”
隨即又問:“昏義六禮，納采與問名乃是同天，公子想哪日派使者上門呢?”
將離笑了笑:“今日。”
……
……
宋桓穿了身很正式的禮服，帶著主子的八字和一對活雁，跟著江婆去鄭宅。
有些尷尬的地方在於，這種時候需要女方父親出面接待，女子本人是不露面的。
鄭家沒有長輩，雲娘就是東家，還是繼室。
他們便去請了謙叔來，作為老掌櫃，有著很高的聲望地位，可以代表鄭家。
宋桓和江婆就帶著人一直在鄭宅門外面等。
等到謙叔從雲中居急急忙忙趕過來，又進到大門裡再出來把宋桓給迎進去。
必須這樣走一遭，因為尋常人家的父親都是從裡面出來相迎的。
進去後好一番地作揖禮讓，進了大堂，接著又是客套致詞，面北朝南地多方跪拜。
然後在大堂的兩楹(正廳的兩根柱子)間授雁，宋桓才出堂。
待他出堂後，謙叔又讓金風把活雁送還給他。
這才算完成納采。
納采並不收禮，就是把兩隻木頭木腦的活雁在女方家的大堂中過一圈，再還給男方。
緊接著是第二禮，問名。
金風出來還雁時，宋桓要裝模作樣地問一句:
“嬴姓，趙氏將離，既受命，將加諸卜，敢請女為誰氏?”
意思就是，男方嬴將離想娶你家姑娘，

要問個八字帶回去佔卜一下，請問您家女兒叫什麽名字?
“姬姓，鄭雲氏。”
金風高聲道，將雲娘提前準備好的庚帖交給宋桓，之後又來一套授雁還雁，留宋桓和江婆吃了頓飯，算作禮賓。
好像吃得不錯，宋桓是樂呵呵地拎著活雁回來的。
江婆根據日書，選了幾天后的一個好日子，納吉。
就是拿著兩人的八字在祖廟卜卦，將離的祖廟就是鹹陽的宗廟，在九原君府旁有個迷你版的家廟。
將離只在納采前拜過一次。
歷代秦王的諡號尊號，就像一雙雙盯著自己的眼睛，仿佛一眼看穿這個冒牌貨的靈魂。
尤其是將離的父親，秦帝二世，嬴加佑。
家廟裡不寫先帝名諱，父親的名字是宋桓告訴他的。
一個在他聽來感覺有些現代的名字，卻是祖父嬴暉對於長子的護佑期望。
少了一統天下的希冀，盡是平安活著的祈盼。
……
……
到了納吉這天，宋桓去春官處找了個卜人來卜卦，將離在家廟外等待。
只聽裡面龜殼搖著，蓍草卜著，那人不久便出來，向九原君作揖，江婆也在邊上等結果。
中平。
就是普普通通一般般的樣子。
將離皺眉愣住，不發一語。
江婆倒是圓場得快，強扭著美言幾句，什麽“大吉難有，福禍相依”、“日子平淡才踏實”、“風平浪靜萬年船”，也算勉強解了些尷尬。
她又翻了日書定下納征的日子。
聘禮需要時間準備，且最好是開了春再下聘，孟春有個日子很不錯，在春祭過後。
將離點點頭，請她和卜人下去領賞。
兩人出了君府後分頭回家，卜人經過一條沒人的小巷時，又遇到了方才在君府裡見過的宋執事。
那宋執事恭恭敬敬地朝卜人作揖道:“我家主人請先生回去一趟。”
……
卜人在王族家廟裡來回踱步，有些緊張，方才雖也來過，但是為了正兒八經的公事。
這會兒不知是什麽情況，居然又被單獨請回，莫不是九原君對方才的卦象不滿意?
九原君獨自進屋，屏退左右守廟的小廝，連宋桓都沒帶。
從前襟取出一片木方，遞到卜人面前。
“這是……”卜人疑惑地接過。
“這是另一位姑娘的八字，麻煩幫我算一下。”
“與何人八字相算?”卜人問。
“還是我的。”
卜人的眼神變得有些晦澀， 手中八字的年柱比先前那鄭雲氏的要小上兩歲，與九原君同年生，他看看眼前這溫和笑著的公子，猜到了些……
跟那鄭姬訂婚，這會兒居然又來了個姑娘，真是……唉……
將離知道他怎麽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和這個八字配的如何。
他伸手作請:“先生請吧，將離恭候。”
那人作揖後開始行卜。
蓍草起卦由來已久，總之將離是看不懂的，也不懂這些參差零落的草稈裡有些什麽玄妙。
卜人一根一根扒著，邊數邊念，用了些時間，比鄭雲氏的八字要久上許多。
這是尹子瑜的八字。
是金風在問名後單獨送來給將離的。
卜人驚訝地蹦跳起來，臉上豔陽一片烏雲一片，比將離還要茫然地看過來。
“如何?”
他盯著蓍草想了片刻，像是在艱難地解讀，接著臉上褪去了茫然。
開始噴發著紅光，直向將離道喜:
“恭喜九原君，賀喜九原君，小人從沒見過這樣的吉卦，乃大上之上！”
將離輕舒口氣，眉頭一下松開，笑著衝卜人拱手:“有勞先生了，請把此事爛在腹中。”
“小人明白。”
卜人沒什麽好多想的，無非就是貴族紈絝背著夫人偷偷摸摸那點事。
將離向他道謝，但有些在意這人算卦時的臉色，覺得他有所隱瞞，不過還是沒有追問，看著他出了家廟，然後在列祖列宗前站定:
尹子瑜才是你們家的媳婦兒，請各位務必好生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