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趙樹果來到女工宿舍。
這間宿舍是公交公司最小的女工宿舍,只有兩張上下鋪,她上了離門口近的上鋪,整理起被褥。
“我叫孫豔,聽劉梅姐說,你叫趙樹果,以後咱倆可是同室姐妹。”孫豔從門外走進來,一頭秀發散出洗發水的味來,她語氣不快,聲音裡透出幾絲溫柔來。
趙樹果從上鋪下來,看著孫豔。
孫豔細高個,瓜子臉,大眼睛,皮膚白皙地透出美感,穿著件當下時興的風衣,叫人看了有種自然的親近感。
“你今年多大?”孫豔面帶微笑地看著趙樹果。
“二十一了,臘月生。”趙樹果一點也沒隱瞞。
平常她自己都是用虛歲來和親人們說道,她覺得在小弟和小妹面前說自己虛歲的年齡,更顯得自己歲數大些,她感覺這樣在弟、妹面前說話更有分量。她在哥面前用虛歲的年齡,覺得自己和哥也就相差那麽一點,她哥趙樹林可是用慣了周歲的年齡說事的。
以至於她自言自語時也用虛歲的年齡來感歎,而且還常四舍五入,明明十八的花季,她非要自言自語成二十。
她在班裡也是大齡,只因她要上小學時,奶奶的一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執拗堅持。況且那時奶奶也隔三差五地抓藥,爺爺更甭提,一天也離不開藥,哥哥才上三年級,弟弟還小,小妹那時還沒出生,一大家子就指望她爸一個人的工資,那時她爸的工資還很少,匯來的那點錢,連貼補一家人吃飯都成問題。
那時隊裡一個壯勞力一天兩工分。她媽蘭心一天卯足了勁乾活,也是兩工分,一年到頭,每年都拉饑荒,所以她九歲才勉強上了育紅班。十歲才上了一年級。(育紅班,相當於現在的學前班或幼兒園。)
……
在孫豔面前趙樹果露了實底,她知道在工作時說得年齡應當用周歲,不能像在家裡說虛歲。
“呦,才比我小一歲,以後你就是妹了。”孫豔笑著說。
“姐!”
“唉!”
倆人正說著,又進來兩個人,一人啍著歌,一人說笑著。
孫豔這時笑著對趙樹果說:“咱們宿舍裡齊了,我給你介紹。”
孫豔指著一個留短發的稍胖的說:“王菊,跟我同歲,小我半年,趙樹果你應叫姐!”
“姐!”趙樹果高興地喊了聲。
“嘴還挺甜,你這個妹我認了。”說著王菊笑了笑,很是得意。
孫豔又指著燙了大波浪卷的說:“這個叫鄭芳,比你大個把月,也應叫姐!”
“姐!”趙樹果喊了聲。
“才大一個多月,也有人叫姐了,叫我晚上準睡不著覺。”鄭芳高興的不知怎麽才好。
“以後咱們都是一家人,大家都要相互照應,相互理解。”李豔高興地說。
……
四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時間過得飛快。
李豔捋了下袖子,瞧了下表說:“十一點了,明天都有工作,大家洗漱後睡覺吧!”
“呦,姐!上海牌的,叫我羨慕的不行。”王菊瞪大眼睛看著,她恨不得把表看在眼裡,“眼都直了,讓你爸給你買塊?”鄭芳笑著衝王菊說。
“別,打住,要買自己買,緊上幾個月,咱們宿舍裡人手一塊。”王菊說。
“那就說定了,過幾個月咱們人手一塊。”鄭芳看了看趙樹果等她表態。
趙樹果笑了笑,沒有說話,她想:“一大家子人家全指望自己的工資這點流動的錢,一分也不能胡花。”
孫豔看了看三個人說:“咱們宿舍可不搞一刀切,買不買是人家的自願,妹妹們該睡了,明天還有工作,工作最重要。”
“睡了。”王菊說了聲,坐在趙樹果的下鋪。
孫豔是裡面的下鋪,鄭芳住上鋪。
燈滅了,公交公司最小的女工宿舍裡安靜下來。
……
第二天上班,趙樹果覺得輕松多了,再打掃車內衛生的時候,劉梅說了聲:“看來今年咱們這車是評不上文明先進車次了。”
趙樹果邊拖車廂邊說:“姐,為什麽咱們這車評不上文明先進?”
劉梅氣著說:“也不知誰投了批評信,說咱們車服務態度不好。”
趙樹果想了想說:“姐,是不是怎天人民公園那站沒有提前報站?”
劉梅安慰著趙樹果說:“沒事,今年評不上,明年再評,只要明年咱們共同努力,我就不信咱們這車評不上!”
“努力,一定要評上文明先進車次。”趙樹果暗暗地下了決心。
車慢慢地發動,從第一站開始,趙樹果便進入狀態。
一聲甜美的“請上車!”如春雨樣滋潤著每個乘客的心田。
一聲熱情的“慢點,小心!我扶你!”如冬天升起的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叫乘客感覺舒服。
一聲溫柔的“人民公園站快到了,下車的乘客請往後門走!”讓下車的乘客感受到親人般的歡送。
假如一個人用微笑迎送每一個乘客,那這個乘客會感覺到一種乘坐公交車的幸福,那種幸福是會傳染的。
假如你用一個不起眼的真心幫扶,來面對每一個乘客,那他們會不經意地記很久,甚至一輩子。
日子一天一天,過的好快,轉眼到了年底。
女工宿舍裡這晚熱鬧起來,王菊和鄭芳在燈下顯擺起來,她倆的手腕上同時多了塊明晃晃的手表,而且都是上海牌的。
“這表戴在我手上比戴在你手上好看。”王菊看著鄭芳說。
“人長的漂亮不戴表也好看。”鄭芳回了句王菊,也不知是有意刺激趙樹果,還是沒意。
趙樹果正在尋思著學習的事,並沒仔細聽王菊和鄭芳的交談,孫豔這時笑了笑,見趙樹果不言語,還認為她不高興,便瞪了王菊和鄭芳一眼。
趙樹果這看著孫豔說:“姐,附近有沒有夜校?”
“夜校?問那個幹嘛?都有這麽好的工作了,還瞎尋思個啥?”孫豔吃驚地看著趙樹果。
“孫豔姐,晚上閑著也是閑著,我想多學點知識充實自己。”趙樹果說,她壓跟就不想把自己考大學的夢想告訴孫豔她們。
“晚上跟我們一起逛逛街,看場錄相或看場電影是多麽快樂的事,上夜校學的那些東西對咱們售票員來說,一點也用不著。”王菊說。
“是,王菊姐說的對。”鄭芳點著頭,把袖子放下來。
趙樹果笑了笑說:“多學點知識備著,說不準哪一天用上了,趁著年輕多學點。”
見趙樹果執意要找個夜校上,孫豔便轉移了下話題說:“明天又有新片了,明天晚上看場去?”
“看新片!”
“肯定精彩!”
王菊和鄭芳的心思都放在電影上了,對趙樹果找夜校的事不再打聽。
……
白天趙樹果一腔熱情灑在公交車上,到了晚上,她便第一次去了夜校。
這是她離了學校後第一次上課,她第一個到,當她坐在凳子上,用手摸起課桌時,有種親切的感覺向她襲來。
就在她從書包裡拿出書本時,一種上進的信心在她心中燃燒,她想:“嚴老師曾經說過,學了知識寧可沒地用,也不能用時沒有知識可用。”
她看了看黑板,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幾個月前上高中的情形,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
門外追求用一種急切的語氣催促她,“努力學習!”;也在這時,教室裡一個聲音激勵著她:“你的大學夢要從這裡開始,這裡是你大學夢的起點。”
……
夜校的學生陸陸續續的來了,教室裡開始熱鬧起來。
在這裡,沒有年齡的限制,沒有男女的限制,只要你對知識有著強烈的需求,那你就可以無情榨取。
其實知識的力量有時不會立竿見影地見效,有時會等若乾年才能顯示其重要,但當知識裝進你的腦子,它將是除了生命之外,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
講課的是個男老師,頭髮花白約六十歲左右,嗓門挺高,他今天講的是高二的數學課。
數學是趙樹果的弱項,雖然她學過,但她聽的很認真,畢竟幾個月沒摸課本,她對課本裡的東西有些生疏。
下了課,教室只剩下趙樹果一個人,她又把題看了一遍,她坐在凳子上想:“這是我學習的課堂,有機會我會從這裡追逐夢想。”
“同學,關燈了。”工作人員催著趙樹果。
“走,我馬上走。”趙樹果戀戀不舍地走出教室。